第三章:棄子

第三章:棄子

沈雲廷的暗衛營天下皆知,媲美於皇帝的羽林軍。

整個天朝能這麼光明正大的養一堆私軍的,除了皇室恐怕也就只有七王爺沈雲廷了。

當今皇帝是沈雲廷的親兄長,當初皇位之爭傷亡慘重,沈雲廷知道皇兄志向,在家宴上為皇兄喝下先帝賜的毒酒,這才在皇兄順利登基之後活了下來。

可就是因為那杯毒酒,沈雲廷累得身體羸弱,日日以湯藥吊著性命,皇帝心中有愧,況且他們為一母同胞,自然是要善待。

沈雲廷在京城的庭院是皇帝欽賜,提名「慎親王府」,乃皇帝登基之後御匠親造,是除卻皇宮之外的天下第一府苑,旁人見來,都道皇帝敦厚,待手足之親極好。

可沈雲廷卻不是這麼認為的,他有封號,卻不喜旁人稱他慎親王,久而久之,人們都只記得他是七王爺。

其中緣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近來沈雲廷不常回王府,自從嫣然山莊落造,便時常在山莊度日,京城中人都道王爺修身養性,遠離喧囂也是對身體好。

旁人眼中他不爭不搶,大概也因為他不溫不喜的性子,皇上才能容得下他。

沈雲廷前腳回了山莊,林悅喬就也到了。

他高高坐在主位上,主廳中香爐升起緲緲白煙,不是什麼名貴的香料,而是修養身子的草藥。

沈雲廷身上常年的藥草味,就是這麼來的。

林悅喬一進來便要跪下,沈雲廷對越洲側了側頭,越洲會意點頭,對林悅喬說道:「暗衛長,王爺賜座,您不用跪了。」

林悅喬動作頓住了,抬頭看了一眼沈雲廷,在氤氳之中見到他溫柔堅定的眼神,便直立起身子,低頭抱拳說道:「謝王爺。」

沈雲廷微微點頭,林悅喬就近坐下,面上鎮定自若,但是誰也不知道她心裡是有多麼的忐忑。

她唯一的願望,就是想要留在沈雲廷身邊,知他身體羸弱,自己拚命練習武藝,想為他剷除異己,但是方才他在茶樓問的那幾句話,讓林悅喬心中有一絲不安。

若是沒有沈雲廷的知遇之恩,林悅喬不知自己現如今會在何處,對於沈雲廷,她愛慕、敬畏,更是感激。

林悅喬雙手放在膝蓋上,手心上全是汗水,她不敢看向沈雲廷,腦子裡一直胡思亂想,短短一刻,似乎過了一年。

「悅喬。」沈雲廷盯著林悅喬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才開口。

林悅喬下意識的站起身,低頭抱拳:「王爺。」

「你坐下。」沈雲廷和顏道,林悅喬敬畏他,是他最為滿意的事。

林悅喬依言坐下,沈雲廷如今還不說是為何事,讓她焦慮不安。

「你在本王身邊十年,如今十九歲,年紀不小了,尋常人家的女子,這會兒都已婚嫁了。」沈雲廷說道。

林悅喬心中一驚,這是要將自己趕走的意思嗎?

她冒然看向沈雲廷,焦急說道:「屬下無心婚嫁之事,此生願侍奉王爺左右!」

沈雲廷沉默不語,一直看著林悅喬,她如今早已將不是當年那個九歲的姑娘,十九歲的她已然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雖已殺人無數,可那雙眼睛卻依舊奪目絢爛。

「王爺。」林悅喬見沈雲廷不說話,便顧不得其他,起身跪下,說道:「屬下若是有過錯之處,望王爺點明,屬下自行去領罰,還望王爺不要將屬下趕走!屬下一心為王爺效忠,離了王……離了慎親王府,再無別處可去!「

說罷,林悅喬還磕了幾個響頭,匍匐在主廳之中不願起身。

她經歷過無數生死,曾從地獄活著走出來,在刀劍相向的戰場直取敵方將領首級,也曾一人破千軍萬馬失了半條性命,但沒有一刻像此時這麼害怕擔憂過。

沈雲廷笑了笑,說道:「你是本王最好用的一把刀,本王怎麼會讓你走?」

他低頭喝了口茶,現在秋季轉涼,自己多說幾句話就有些上不來氣,想到這裡,他握著茶杯的手就捏的更緊了。

林悅喬抬頭看著沈雲廷,不知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本王有重要的事讓你做。」沈雲廷把玩著拇指的玉扳指,側過臉看了越洲一眼。

越洲瞭然的點頭,從後面拿出一個紅檀木托盤,走到林悅喬面前說道:「暗衛長。」

林悅喬不解的看著紅檀木托盤上的東西,是幾本摺子、一張玉牌,她抬頭再看向沈雲廷:「王爺,這是?」

沈雲廷停止手上把玩玉扳指的動作,嚴肅的看著林悅喬說道:「你在銘山待了一個月,消息不靈通也正常。皇帝駕崩了。」

林悅喬瞳孔微張,有些吃驚的張張嘴,隨後抱拳賀道:「祝賀王爺……」

與沈雲廷親近者皆知,他有多恨皇帝,已親善手足為掩飾,實則軟禁京中,沈雲廷早先告知與他的宏圖之志,皆被巧言婉拒。

漸漸的,沈雲廷也看清了皇帝的真面目,於是陽奉陰違,便成了沈雲廷對皇帝常用的手段。

每每身體疼痛之時,沈雲廷更是無一刻不想皇帝也親自嘗試這般痛苦。

這天下,該分沈雲廷一半。

「先別忙著祝賀。」沈雲廷說道:「太子繼位了。」

林悅喬張張嘴,不知此時該說一些什麼。

自己月前與崔雲晟打鬥,幾百個回合下她成功擒拿崔雲晟,為了不讓崔氏找到他,便帶著他躲進銘山,待了一個月之後,越洲傳信告知自己崔氏舉辦了崔雲晟的葬禮,昭告江湖,她這才入世。

卻不知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不僅江湖,京城也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情,教她一時間難以消化。

皇帝駕崩,太子繼位,本就實屬平常。

可轉念一想沈雲廷說的話,林悅喬一瞬間想明白,脫口而出:「就差太子了。」

是的,就差太子了,皇帝膝下子嗣單薄,僅僅只有這麼一位皇子,而皇后在生育太子之後,就因病去世了,其餘皇子不是意外流產就是生出夭折,無一位皇子活著長大。

沈雲廷常念說,這是皇兄的報應。

林悅喬不愧是在沈雲廷身邊待了十年的暗衛,他見林悅喬明白自己的話,不由拍案笑道:「對!」

林悅喬見七王爺笑了,自己嘴角也不由得上揚起來,見他時,眼裡還是一副純真無邪的模樣。

不用多想,皇帝的死絕非尋常,沈雲廷等不及了,現如今就差繼位的太子沈胤承,若是沈胤承一死,唯有多病王爺繼承大統。

他不再是不爭不搶的王爺,或許說,從來都不是。

「悅喬,本王需要你幫我,入宮為妃,到新帝身邊去,替本王做最後一件事。」沈雲廷斂起笑意,認真的對林悅喬說道。

沈雲廷從不用命令的口吻,任何時候,他都是溫柔堅定的七王爺。

林悅喬的笑容也逐漸在臉上消失,看著越洲手上端著的紅檀木托盤若有所思。

沈雲廷繼續說道:「本王會替你換身份,從此世間再無林悅喬,你有個新名字——」

越洲適時將玉牌遞給林悅喬,她接過玉牌,上面赫然一個「韻」字。

「清關郡主——謝韻。」沈雲廷說道,「你的新身份。」

林悅喬瞪大眼睛看著沈雲廷,慌忙說道:「王爺,那嫣然山莊……您稱霸武林的宏圖偉業……」

林悅喬試圖用自己剩餘的價值來挽回沈雲廷的這次決定。

她可以為沈雲廷去死,可讓自己離開沈雲廷,到另一個人身邊去,這倒不如讓她去死。

「武林盟主這件事,本王已經安排別人來做了。」沈雲廷仰身靠在座位上,雲淡風輕的說道,「她會比你更合適。」

林悅喬不知道沈雲廷說的是何人,於是看向越洲,但越洲又看了看七王爺,他知道,但又不敢直接告訴林悅喬。

沈雲廷知道林悅喬的脾性,她是不見黃河不死心性子,本不願讓她們二人相見,但現如今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沈雲廷看向身後的隨從:「傳羽嫣然。」

「羽嫣然?」林悅喬輕輕呢喃著這個名字,她從未聽過羽嫣然的名字。

越洲此時看不過去,輕聲解釋道:「嫣然山莊對外的家主,王爺要扶持她坐上武林盟主之位。」

沈雲廷野心很大,他既想要奪權篡位,也想要稱霸武林,可畢竟皇室血統至此,於是他只能扶持一個傀儡,替自己掌管武林之事,他要真正做到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林悅喬一直都以為這個傀儡會是自己,起碼能為七王爺做事,留在他身邊。

「屬下參見王爺。」不一會兒,一個身著暗衛服的女子來到正廳,她以紫金冠束起高馬尾,面容漠然冷靜,眼底像是有一汪池水,波瀾不驚,眉目之間像極了林悅喬。

「平身。」沈雲廷正聲說道,轉而看向林悅喬,「羽嫣然,是本王最好的人選。」

自羽嫣然走進來開始,林悅喬的眼睛就一直盯著她看,而羽嫣然直直的對沈雲廷抱拳跪下行禮,直至站起身,眼神都一直低著,未看林悅喬一眼。

林悅喬站起身,看著羽嫣然,隨後看向沈雲廷據理力爭道:「暗衛營何時有了一個羽嫣然?王爺,屬下身為暗衛長竟然不知?!」

這是她在沈雲廷身邊的十年間,第一次與沈雲廷有這般大聲說話。

越洲看著也是心驚膽戰,別看七王爺身體羸弱,平日待人接物都極盡溫柔,但是手段卻是極其殘忍,暗衛營中每一個人,都是孩童時期就雙手沾染數條人命的。

而水房殘殺、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這一套,都是出自沈雲廷之手。

沈雲廷見著一直都聽話的林悅喬這般如此,非但不惱,甚至沒有一絲意外。

他低頭笑了兩聲,越洲聽著都覺得瘮人,而林悅喬一股熱血上頭,絲毫不懼;一旁的羽嫣然神遊天外,她與林悅喬相比,像是更加冷靜一些。

越洲深知七王爺的心思,於是先一步對林悅喬說道:「暗衛營是為王爺而生的,裡面該有什麼不該有什麼,都是王爺說了算,暗衛長守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林悅喬看了越洲一眼,她知道,越洲是擔心自己惹怒王爺,但是此時她自覺危機感十足,迫切的需要沈雲廷給出一個解釋。

「羽嫣然小你三歲,訓練九年,比你強。有了她,本王稱霸武林,才勢在必得。」沈雲廷淡然說道。

訓練了九年……

林悅喬看向羽嫣然,小自己三歲,十六歲的羽嫣然訓練九年之後,就意味著她七歲的時候就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了。

沈雲廷的暗衛營,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通過殘酷的篩選和高強度的訓練而出來的高手,有些人就算從水房中爬出來,也有不少死在訓練之中。

林悅喬深知訓練的殘酷和煎熬,可是經過無數磨練和摧殘才會造就如今的暗衛營。

林悅喬是第一批從水房中出來的暗衛,她在訓練中最為認真和投入,訓練五年之後就正式到了沈雲廷身邊,也是目前暗衛營武功最高的人。

可眼前的這個羽嫣然,在暗衛營訓練九年,可林悅喬渾然不知。

林悅喬收回自己的眼神,再看了一眼越洲,後者連忙別開眼神,很明顯,越洲是早就知道了羽嫣然的存在。

恐怕整個暗衛營,乃至沈雲廷身邊所有人之中,只有林悅喬一人不知道。

沈雲廷眼神淡漠的看著她,似乎在等她冷靜下來接受新身份。

「屬下與其沒有交過手,王爺怎麼篤定她就比我強?」林悅喬怎麼會心甘情願離開沈雲廷身邊,於是她做了一個大膽的舉措——

她徑直抽出一旁的佩劍,裙裾隨風飄蕩,玉手拿著銀劍,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游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直直朝羽嫣然刺去。

越洲與正廳中隨從見到林悅喬拔劍,連忙趕到七王爺身邊,不知從哪裡跳出了幾個暗衛,拔劍護在七王爺跟前,死死盯著林悅喬。

林悅喬無意理會他們,他們根本也不知道,林悅喬至死都不會傷害沈雲廷一根寒毛。

羽嫣然眼神冰冷如水,側身躲過林悅喬突如其來的一劍,轉而握住她的手腕,使其動彈不得。

林悅喬婉轉手腕,握著銀劍轉而又朝羽嫣然殺去,每一劍都是致命的,她起了殺心。

是憤怒,更是嫉妒。

江湖之中傳言不假,那個陪在沈雲廷身邊,為其賣命的林悅喬,確實愛慕著她的主子。

九歲時驚鴻一瞥,帶著藥草味的手帕,一句令人安心的問候,讓林悅喬混亂的心有處安放之地,此後死心塌地,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就好。

可沈雲廷年長她二十歲,她究竟是有什麼心思,哪裡能逃得過沈雲廷的眼睛,他身邊容不下這般會感情用事的人,會害了自己。

羽嫣然並不主動攻擊林悅喬,甚至於連佩劍都沒拔出來,只拿著劍鞘與林悅喬迴轉,高手過招,每一步都簡潔明了,兩道墨影交疊,旁人看不真切。

林悅喬思緒混亂,每一劍都是感情用事,一招一式在羽嫣然眼中都是破綻。

終於,在林悅喬最後一擊時,羽嫣然抓住她的手腕,轉身繞到她身後,握著她舞劍的手直直的將劍揮向她的頸脖。

林悅喬自知輸得徹底,那一瞬間她閉上了眼睛,可意料之中的疼痛感並沒有到來。

羽嫣然放下林悅喬的手,隨後朝上座的沈雲廷抱拳說道:「屬下唐突冒犯,還請王爺恕罪。」

擋在沈雲廷跟前的暗衛和隨從分兩側站開,沈雲廷直直的看著林悅喬,眼中全是不悅的神色。

林悅喬回過神,也抱拳對沈雲廷說道:「屬下……該死,望王爺責罰。」

沈雲廷沒有說話,起身便徑直離開了。

「恭送王爺。」

七王爺走後,正廳中的眾人也都紛紛離開。

林悅喬依舊保持著抱拳恭送的姿勢站在原地。

羽嫣然回頭看了她一眼:「你沒有輸,只不過是亂了分寸。」說完也離開了這裡。

越洲不知何時又折回來,拍了拍林悅喬的肩膀,林悅喬瞬間像是泄了氣一樣放鬆自己的身子,隨意坐在一旁的椅子里。

越洲猶豫半天,說道:「悅喬……」

今日又很多事要與林悅喬詳細說明,但是話到嘴邊,越洲卻不知道應該先說哪件事比較好了。

越洲與林悅喬同在七王爺身邊做事,私交甚好,可畢竟職責所在,很多話不能明說,比如羽嫣然一事,越洲早就知道,可王爺明說過不能告訴林悅喬,眾人哪裡敢說?

現如今就他們二人,林悅喬也不去端那個禮節,看著擺在一旁的摺子和玉牌,無心撫摸著玉牌上的「韻」字,呢喃問道:「王爺究竟是何意?」

方才的不歡而散,沈雲廷沒有說清楚要林悅喬做一些什麼,想來越洲折返也是為了替七王爺傳達旨意。

「太子繼位后要開始第一輪後宮大選,王爺的意思是,讓你換個身份入宮,清關郡主謝韻已死,王爺會想辦法讓你被選上,你要做的,就是找機會殺了太子。」越洲言簡意賅的說道。

林悅喬抬頭看著越洲,不解道:「弒君?那我如何再回來見王爺?」

皇城機關重重,羽林軍更是高手如雲,倘若林悅喬殺了沈胤承,那如何再回到七王爺身邊?

「王爺說了,你們三人之中。」越洲看了一眼林悅喬,停頓了一會兒說道:「只要他獨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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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謀天下之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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