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別與歸(大結局)
這一刻的現世安穩、歲月靜好讓她面上的笑容亦柔和了許多。
「阿恕……」
「嗯?」
「等江太醫來看過我,確定我沒事兒了,咱們就準備回草原吧!我想家了。」
家啊!墨啜赫因為她口中的這個字眼亦是柔軟了雙眸,輕聲應道,「好。」
「春暖花開,咱們沿途看著風景,一路回到草原,在我們的家裡迎接咱們孩子的出生……」
「嗯。」
「你說,他會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是會像你,還是像我啊?」
兩人相倚坐在榻上,微風拂面,送來淡淡花香,枝頭第一朵流蘇在徐皎醒來之時,亦是悄然綻放。
陽光破雲而出,透窗而入,好似連天光也對他們格外青睞一般,將那一雙儷影鍍上柔軟的光暈,投在牆上的影糾纏一處,你融在我中,我融在你中,漸為一體,再難離分。
惠明公主從明月居出來,並未立刻離開,而是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才走到檐下,便能聽到屋內傳出的笑聲,她腳步頓了頓,方再度邁開步子。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只是從撩開的帘子處看著屋內的情形。
屋內正在與長公主說笑的王菀抬起眼來,見到惠明公主,眼底掠過一抹意外,卻是忙不迭站起身,行禮道,「惠明公主。」
長公主背對著門的方向而坐,聽著這動靜,微微怔了怔,才起身,神色平淡望了過來,方才面上歡喜的笑容卻已悄然深斂。
兩位公主的目光在空中無聲碰撞,屋內的氣氛陡然沉寂下來。
「我還要去告知其他人阿皎醒來的消息,便先告辭了。」王菀尋了個借口,便是轉身離開了。
待得腳步聲遠去,長公主指著炕桌相隔的空位,語調平平道,「坐吧!」
惠明公主略遲疑,卻還是走了過去,坐了下來,目光落在長公主手邊正在收拾的布匹上,那是三梭布,最是柔軟,適合給嬰兒做裡衣。「看來阿姐已經知道徐皎醒了,心中必然挂念,為何不去看看?」
「我是挂念著阿皎,可他們小夫妻倆不容易,經歷過了這麼些事兒,閻王殿前走了這一遭,必然有許多話要說,我又何必此時去打擾。反正阿皎已經沒事兒,我放下心了,一會兒再去瞧也是一樣。」
長公主面上掛著恬淡的笑,她的眉眼一直是掛著些堅毅的英氣與硬氣,從未有過這樣的柔和與平靜,好似一夕之間洗盡鉛華,讓惠明公主覺得有些陌生。
「阿姐似乎變了許多。」
「不是變了,只是想通了,放開了而已。這世間之事,原都是因果輪迴,報應不爽,萬物皆有自己的緣法,若執著太過,便是害人害己。倒不如放下,方得自在。」長公主眉宇舒展,說出來的話,竟好似方外之人的偈語。
「阿姐日後有什麼打算?」這樣的長公主讓惠明公主難得的有些無所適從,很多話竟不知如何開口,總覺得那些話對上此時的長公主,都已是多餘。
「阿皎方醒,還未曾仔細說過。不過,彼時在宮外,阿皎與我說起,待一切事了,讓我隨她一道去草原。我彼時就應了,如今,若是計劃不變,自然也是如此,當然了……前提是你們肯放我走。」在宮外是何時,你們又是何人,說的人與聽的人自都是心知肚明。
惠明公主眉心驀地一蹙,「我早便應下徐皎,不會傷阿姐性命,難道阿姐不信我嗎?」
「若你和李崇武能放我離開,自是再好不過,父皇母后已然往生,阿隆也不在了,他們對不住你的,你回報回去的,是恩是仇,過往種種,都結束了,你也該從仇恨里抽身而出了。」長公主望著惠明公主,語重心長,只有在這時,好似她還是從前那個她不對時,會對她說教,循循善誘的長姐。
惠明公主的眼角有些濕潤,忙偏過頭去,極快地抬起絹子揩過眼角。
長公主適時垂下眼去,恍若未曾瞧見。
好半晌,室內都沒有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惠明公主才幽幽道,「阿姐可知道阿皎的夫君是誰?」
「你是想問我知不知道他與你的關係吧?」長公主驟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目灼灼,「你從前做的事,何因何果,是對是錯,我無權置喙,唯獨這一樁……身為母親,卻拋下自己的孩子,哪怕你有千般的理由,也都只是借口。你對不住那個孩子。」
惠明公主眨眨眼,眼底又是紅濕了,她匆匆垂下眼去,同時一滴眼淚便從那長睫下滾落,啪嗒一聲落在她的裙幅上,在上頭落下一抹深色的痕迹。
「我知道。」她的嗓音沙啞,「那個孩子……確實是我虧欠了他,他的性子又是那樣……往後,怕還要阿姐多多包容與照拂。」
說罷,卻半晌沒有聽見長公主應聲,她匆匆抬起眼來,對上的是長公主一雙沉靜,好似看透一切的眼。
惠明公主一哂,「我知道阿姐,是我多此一舉了。草原苦寒,這一去,怕是再無相見之期,阿姐……珍重。」說著,她便是站起身來,腳跟一旋,腳步匆匆到有些倉促地往外疾走。
「阿寧!」就在她要走出去時,長公主卻還是揚聲喚住了她,她沒有回頭,聽著長公主的聲音在身後徐徐響起,「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大魏因何而亡,希望你們引以為戒,忘你多多提點李崇武,不要忘了他起事時的承諾,莫忘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理,中原的百姓,是時候該休養生息了。」
惠明公主邁步走了出去,聽著那聲聲話語,抬起手抹了抹眼睛,步履漸漸堅定。
望著她堅穩的背影,長公主勾起唇角輕輕笑了,「既是你自己選的路,好自為之。」
春風席捲大地,好似一夜之間就吹散了鳳安上空籠罩的陰霾與殘冬,吹醒了樹與花,草與芽。桃紅柳綠,處處都是生機,看著總是讓人歡喜的,就如這經歷了一番動蕩與戰火,又終於安定下來,迎來新生的中原大地。
隨著春回大地,鳳安城的熱鬧也漸漸恢復了些,正陽街上的一家酒樓剛開張便迎來了貴客,包了二樓的雅間,叫了一桌上等席面,並兩壇最貴的酒,那貴客就揮退了其他人,顧自半仰在圍欄邊,一邊灌著酒,一邊吟著詩。
「桃花富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昨夜剛下了一場濛濛細雨,滿城的紅翠都好似飲飽了雨,更是紅翠欲滴,這句詩此時吟來,倒也應景得很。
吟罷,他很是自得地道了一句「好詩」,笑著仰頭又灌了一口酒,晃了晃,手中酒罈里的酒液咕咚作響,已是不多。
「明明知曉我今日回景府,大哥哥偏偏卻清早就避了出來,是當真要學王摩詰的洒脫出世,還是怕了道別?」一把軟糯的嗓音從樓梯處傳來,徐皎拎著裙子緩步上了二樓的闊軒。
欄杆處衣衫斑斕的景鐸眯起醉眼睞過來,笑道,「何必這樣鄭重其事的,道別而已,我早在心裡與你道別了無數次,少這一回,那又如何?而且啊,躲到這兒也躲不開你,這不是陰魂不散嗎?」
徐皎並未因他這些話著惱,斂裙與他隔桌而坐。
景鐸看她片刻,終究是坐直了身子,拿過桌上一隻酒盞,替她滿上了一杯,「既然來了,那便喝上一杯吧,此去經年,怕是再無相見之期,我便祝你,一切安好,萬事順遂。」說罷,景鐸便是先舉起手中酒罈,狠狠灌了一口。
「我有身孕,不能飲酒。」徐皎垂目看了一眼那酒杯,輕聲道。
景鐸一震,「是啊,我倒忘了,瞧瞧我這個不著調的舅舅,對不住啊!」後頭這一句,是對著徐皎尚平坦的小腹說的,「這樣,舅舅自罰,自罰!」說著,他伸手過去,將那杯酒取了過來,仰頭,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的同時,也是轉過頭,一眼就瞧見了酒館對面,一棵柳樹下,抱臂而站的墨啜赫,他不由彎起嘴角來,「他怎麼不跟著上來?」
「他知道我有話要單獨與大哥哥說,所以便說在下面等我便好。」順著他的視線,徐皎也望向了墨啜赫,一雙眸子登時布滿了柔軟的笑意。
景鐸一瞥她,喉間動了動,抬手又灌了一口酒,眯縫著醉眸,輕聲道,「你的眼光不錯。」
徐皎眨眨眼,有些詫異地望向他,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對墨啜赫的認可。
「東西都收拾好了吧?什麼時候啟程?」景鐸抬手又灌了一口酒,目光迷離望著外頭的景色,桃紅柳綠,人群熙攘,鳳安城正在慢慢恢復它的生機,終有一日,會變回從前的模樣,一如他們相識之初,並肩走過的中秋之夜,看過的人間煙火,熱鬧喧囂,繁榮富足。
「後日。」這幾日該收拾的東西都已收拾好了,該道別的,也已一一道別,是時候該走了。
「後日啊,我給你,還有未出世的小外甥備了一些東西……」
「方才回府時,嫂嫂已是給我了。」
景鐸神色微微一滯,才又道,「那便好。既是如此,如你所說,我不喜歡道別,後日,我便不送你了,一路珍重。」他望著她的眼睛里浮著稀薄的笑意,深望她一眼后,別過頭,又舉起了手裡快要見底的酒罈。
這回,那酒罈卻是被人伸手壓住,他轉過頭,入目是徐皎一雙清澈的眸子,「多飲傷身,如今大事已定,景家無礙,大哥哥……大可以活得清醒些。」
「清醒?」景鐸一哂,「我當初就是活得太清醒,倒覺得不如這樣醉生夢死,這日子也過得如意些。何況,景鐸本就該這樣,不是嗎?」
「是啊,當初活下來的本就是景鐸。」徐皎望著他,終於是微微笑著,輕吐這樣一句。
明明是再平淡的一句話,卻讓景鐸驟然一僵,怔怔望向徐皎。
徐皎回望他,笑著,眼底卻是帶著絲絲的怒,「若知曉活下來的確實只是景鐸,那他倒不如他自己活著呢。至少,他還能守著他心愛的女人,不至於讓她傷心難過。」
「我本以為大哥哥是通透之人,早前不過為了讓人麻痹大意,所以故意做戲,因著你的緣故,景家在這場風波里安然度過了,可你,居然又成了這般模樣,是覺得活成他的模樣,你要好過些?覺得自己是贖罪了?」
景鐸看著她,嘆了一聲,將一旁一直溫著,卻無人問津的茶壺拎了下來,替她倒了一杯茶,「你有身孕,可不能氣壞了,喝杯茶,消消氣。」
徐皎看著他,胸口快速起伏著,半晌,終於是將那杯茶端起,小口小口啜飲著,總算緩緩平復了心口的怒火。
「那日,他將我灌醉,與我說了許多……可再醒來,我便只能戴上他的面具過活了,他總覺得他是為了景家好,卻從未問過我的意願……」
「所以,你心中有怨,便拿你現在這般模樣來報復他嗎?」
「不是!」景鐸斷然否認,「我只是……」後頭的話悄然隱逸,景鐸的雙眸不知是因為醉意,還是因為其他,顯出兩分茫然。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那一日,景鐸與景欽只活下來一個。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景鐸,還是景欽。那個人用他的命,將他永遠地困在了這個名字里,進退不得。
「他沒有給你選擇,而是自己做了決定,這確實是他的錯,該罵!我已經去他墳前狠狠罵過他了。他是個懦夫,覺得只有你才擔得起景家,所以,以這樣自以為偉大的方式逃避了,可若非是他,景家又可會逃過這一劫,可會有今日?」
「而你如今這般,與他又有什麼區別?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又喪子又喪孫,你忍心讓他們一把年紀,還要時時為你操心?」
「還有茵茵……你既娶了她,若是不能接受她,那便到她跟前坦白一切,明明白白告訴她,你不是她等的那個人,讓她死心。」
「若是不選這一條,你既披了景鐸的皮,那便徹徹底底,行他該行之事,擔他該盡之責,無論是景家,還是茵茵,如你說的,那一日活下來的,本就是景鐸。」
景鐸握住酒罈的手似是沒了力氣,「哐當」一聲,那酒罈磕在了桌沿。
徐皎瞄了一眼那酒罈,又看了一眼好似失了神魂的景鐸,眼底掠過一抹不落忍,她咬了咬牙道,「今日本為道別而來,沒想著要與大哥哥說這些話,不過……左右也就是最後一回了,往後,大哥哥不必再聽我說教,便再忍我這一回。往後,大哥哥如何行事,我也瞧不見,你便好自為之,自行珍重吧!」
「你這脾氣……」景鐸卻是輕輕笑了起來,「得虧已經嫁出去了,怕也就墨啜赫能受得住你了。」
徐皎望著他面上的笑,有些恍惚,垂下眼去,她與他發了半日的火,他倒好,不惱也不怒。
「你今日說的話,我都聽在耳里了,會好好思量。你既然要離開了,便無牽無掛地離開吧!景家……我會照看好的,草原苦寒,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至於往後……也未必就不能見面,說不得什麼時候我就去北都城了,到時你可要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我。不過說好了,菜肴都是其次的,酒必須得好!而且還得管夠!」景鐸笑著啰嗦,像個尋常的,要送妹妹遠行的兄長。
徐皎望著這樣的他,緊抿的嘴角終於忍不住勾了起來,「放心吧,北都城別的都缺,唯獨不缺酒,等到你來,定讓你喝個盡興。」
「不過你來時可別空著手,得帶禮物的。未必給我帶,可卻不能忘了你的小外甥,什麼吃的玩兒的,多多益善。」
景鐸瞄她一眼,無奈,「有你這樣臉皮厚的,還沒影兒的事兒就先要上禮物的嗎?還拿肚子里的孩子當借口。」
「哪兒是借口了?我這是當了母親,自然凡事都以孩子為先。大哥哥還沒有做父親,自然不會明白。說起來……大哥哥什麼時候有了孩子,我也不會吝惜給小侄子送禮。」
一句話便讓景鐸沒了聲音,只是臉上倒沒有露出明顯的抵觸之色,身為景家的獨苗,延續香火,那是遲早的事兒,也是他必盡之責。
「你走吧!」沉默了兩息,景鐸輕聲道,「再不走,你家那位怕是會等不及了。」
徐皎順著他的視線望下樓,剛好瞧見墨啜赫抬目望來,四目交接,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大哥哥,保重!」她施施然站起身來,輕聲道。
「嗯。」景鐸輕輕點頭。
徐皎轉過了身,徐徐往樓下而去。
景鐸倚欄而望,見得徐皎下樓去,走向墨啜赫,後者則向她伸出手,兩人十指相扣,往樓上望來。
墨啜赫朝著他無聲點了點頭,牽住徐皎,轉身而行。
「咱們再去四處逛逛吧,晚些再回府可好?」徐皎挽著墨啜赫的胳膊,輕聲道。
「好啊!」
「我還想吃糖炒栗子和豆花。唔……還有冰糖葫蘆也不能少。你都給我買?」
「好啊!」
「一會兒再陪我一起吃?」
「呃……好吧!不過……豆花能不能要鹹的,那甜豆花我吃著是真的挺奇怪。」
兩人一邊說笑著,一邊緩緩走遠。
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兩人的背影了,景鐸才笑著收回視線。真好,她的笑容還是一如最初的時候。哪怕守護這笑容的人,不是他,卻也是好的。
他抬起手裡的酒罈,都舉到了唇邊,動作卻是頓住,片刻后,他瞧著那隻酒罈笑了笑,將之放了下來,緩緩站起身來,轉過頭,一步步走下樓去。
那隻被遺忘在桌上的酒罈,孤零零地立在那兒,再未得他一記回顧。
「郎君還沒有回來嗎?你讓人去廚房看看,讓他們將醒酒湯燉上,一會兒郎君回來了立刻端過去,再備些清淡的吃食,免得他胃疾又犯了……」雖然料到景鐸不會這麼早回府,但崔文茵還是將這些事情事無巨細,一一吩咐了下去,一如她過去大半年的每一日一樣。
「郎君回來了。」這一聲里卻含著兩分詫異,郎君這麼早就回了府,而且還出現在大娘子屋裡,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兒,怎不讓人詫異?
同樣詫異的,還有崔文茵,她轉頭看著不知何時站在了房門口,正拿一雙莫名靜深的眼睛將她看著的景鐸,心一慌,連忙站起身來,有那麼一瞬,手都不知往哪兒擺了,緊緊掐著放在身前。「郎君幾時回來的?」
「剛剛。」景鐸輕聲應道,言罷,便是舉步往裡走,在一屋子人莫名的目光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喝了些酒,有些頭疼,想來向大娘子討碗醒酒湯喝,有么?」
「有的,有的。」崔文茵忙不迭應道,轉身對身邊的侍婢吩咐道,「你快些去廚房端碗醒酒湯來。」
那侍婢忙不迭轉身去了,崔文茵才又對景鐸道,「郎君稍待。」
「嗯。」景鐸低低應了一聲,便是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眉心輕皺著,看著不太舒服的樣子。
崔文茵見他這樣,遲疑了又遲疑,終究還是沒能忍住,伸出手去。誰知柔軟的指腹剛剛貼上他的額角,他便是驟然睜開眼來,她一慌,連忙道,「我……我是想著按揉穴道可以緩解頭疼,我父親從前也常酒後頭痛,我這按揉的手法是特意跟醫婆學的……」一邊說著,她一邊猶豫著要收回手。
「那便有勞娘子了。」誰知,就在她要收回手時,景鐸卻突然道,然後又再度閉上了眼睛,眉宇舒展,渾身都放鬆了下來。
崔文茵有那麼一瞬間不敢置信,微顫著手重新按了上去。
「謝謝。」也不知道按了多久,指下的人無聲無息,好似睡著了一般,在那一聲恍若呢喃的「謝謝」滑過耳畔時,她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待得反應過來,那確確實實出自他口中時,她眼裡不由浮現了一縷淚光,卻是許久未曾有過,幾乎已經快要被她遺忘了的歡喜。
天公作美,徐皎他們離開鳳安這一日,天氣晴好,春光明媚。
在城門處,與李煥、徐皌,還有李熳等人告別之後,他們這一行車馬踏著晨光出了城門。
徐皎從車窗探頭往後看去,見著城門處立著的那幾道人影,笑著道,「李熳說要去草原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屆時,她一個中原朝廷的公主,卻跑去了草原……嘖嘖嘖,可有熱鬧看了。」
「你就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墨啜赫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兒,她便順勢往他懷裡一縮,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墨啜赫笑著抬手輕觸她的頭頂,「怎麼樣?還想吐嗎?」徐皎現在時不時會孕吐,吐起來時很是可憐,墨啜赫看著就覺心疼,每每一日間要問她數回。
「沒事兒的,孩子很乖。而且,我以前聽過一種說法,這懷著身子時孕吐,孩子就會越聰明……」
「真的?還有這種說法?」
「自然是真的,我跟你說……」
話未完,被突然傳來的一陣由后趕來的急促馬蹄聲所打斷,擔心是不是有什麼不長眼的人想來討打,墨啜赫撩起車簾往外看去,卻是意外地挑起眉來,繼而,原本已經外泄的殺氣一瞬間斂起,眉宇亦是舒緩下來。
「沒想到居然是他?」徐皎亦是瞧見了來人,有些詫異地挑眉。
「我下去看看!」墨啜赫彎腰鑽出車廂,回頭冷眼一掃徐皎,「你不許去。」
帘子垂下,徐皎反應過來,罵了一聲「小氣鬼」,卻又忍不住笑了。撩開車簾,從車窗探頭望出去,見得墨啜赫信步朝著快馬追上他們的陳肅走去。
距離隔得遠,兩人說了什麼自是聽不見,看了一會兒,徐皎便也沒有興趣了,縮回車室里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等著墨啜赫。
她雖然偶有孕吐,但胃口一直不錯,常常剛吃完沒多久又餓了,所以啊,她篤定這肚子里的孩子定是個身強體健的,隨他爹。
墨啜赫倒也沒有走開多久,鑽進車室時,馬車又再度晃晃悠悠走了起來。
徐皎撩開車簾往外看去,見到陳肅驅馬跟在後頭。
「他來投奔你?你留下他了?」前朝的龍影衛,陳肅雖然未必前程皆無,可端看如何取捨了,而此時很顯然,他有了選擇,墨啜赫有了決定。
「嗯。」墨啜赫點了點頭,「他不是為了你。」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為了我,他呀,定是為了阿菀。」徐皎笑呵呵道,王菀如今也是生死關前走了一遭,反倒萬事通透了。在徐皎邀她時,她便同意與徐皎一起去草原。
至於陳肅,雖然王菀一直沒有承認過他們之間有什麼,徐皎也沒有問過,可卻是心裡有數,對於陳肅的出現,她算不上多麼意外,不過仍然為王菀高興。只是王菀此時不在跟前,而是與長公主在後頭一輛馬車裡,否則,她只怕會忍不住調侃她兩句。
「咱們這隊伍是越來越龐大了,我這可是拖家帶口地隨你遠走他鄉了。雖然嫁得遠,可我也是有娘家人的,看你往後敢不敢欺負我。」徐皎滾進墨啜赫懷裡,仰起小臉沖著他皺了皺鼻子。
「我欺負你?難道不是從相識起,就是你在欺負我嗎?」墨啜赫挑眉道。
「你說什麼?」徐皎虎了臉,捏起粉拳就朝他胸口捶去。
墨啜赫伸出大掌,將她的拳頭包裹其中,眼底閃爍著笑意道,「我哪兒敢欺負你啊?你是我的命,往後,只有你欺負我的份兒,可好?」
明明還是冷言冷語,可裡頭卻滲進了滿滿求和討好的意味,鬧這兩句本就是夫妻情趣,徐皎立時便軟了下來。
墨啜赫趁機將她扯進懷裡,密密摟住,「你前幾日說,回了北都城有許多事兒要做?都是些什麼事兒?與我說說?」
「我當然有很多事兒要做啊!」
「先要安頓好母親,阿菀他們。接著要做孩子出生前的諸多準備,什麼小衣裳、襁褓、小被子什麼的……」
「再來,怕是還要籌備負雪的嫁妝和婚事。我雖然是不想就這麼便宜了蘇勒,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我害怕再刁難下去,負雪怕都要與我急了,那就便宜了蘇勒吧!」
「還有文桃和紅纓,還有紅纓軍那麼多人,她們的婚事我也得上心吧?北羯的好兒郎們,我可得慢慢挑選著……」
「現在還多了個陳肅。他想娶我家阿菀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可得先過了我這一關……」
徐皎窩在墨啜赫懷裡,伸出手指一根根掰著,將要做的事情細數給他聽,墨啜赫微笑看著她,靜靜聽著,時不時搭上一句話。
馬蹄聲聲,車輪轆轆,初升的朝陽下,伴隨著話語聲與笑聲,一隊車馬踏著晨暉緩緩駛遠,走向許多人人生的另一段征程。
身後,是成了一線模糊輪廓的鳳安城,慢慢隱入了地平線。
再見,鳳安!
再見,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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