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我沒有死
南疆退兵之後,由於林熙並沒有下令追擊,啟宣等人迅速集結好軍隊,還有很多的南疆士兵直接投了降,都要去一個個勘察他們的身份和目的,防止有細作渾水摸魚,潛入軍隊。
「南疆退兵了!」
直到這時候,所有人好像才反應過來,如同大夢初醒般回過神,滿目瘡痍的戰場之上,忽然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他們勝利了,正如林熙在奔赴戰場之前所說的。
夕陽的餘暉熱烈的灑向大地,每一個人的盔甲都金光閃閃,彷彿掛滿了勳章。
林熙已經下了馬,手中高舉著北墨的旗幟,她的面容無比堅毅,原本白皙俊秀的臉上布滿了乾涸的血液和汗漬,破裂的衣甲被狂風捲起,獵獵飛揚,被陽光塗滿金色的盔甲熠熠生輝。
她的身後是黃昏投下的萬丈光芒,如同分割黑白畫面的射線,帶來無與倫比的壯美畫卷。
所有人,都不禁驕傲且狂熱的看著她。
「末將洛陽,恭迎雲麾將軍入城!」
一道雄厚有力的聲音在林熙的身後響起,她轉過身,只見桑淦城守將洛陽快步朝自己走來,他的肩膀處還有一個巨大的血洞,卻巍然屹立著。
「洛陽將軍,此番,辛苦你了。」林熙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暗暗的打量著這個名為洛陽的將領。
桑淦城守將洛陽不過而立之年,一眼望去,洛陽的相貌平平無奇,表情冷硬,普通到放在人群之中,除了那一身煞氣和高大的身材,沒有一丁點出眾的地方。
首先讓人注意到的,是他一雙蒼鷹般的鋒利眼眸,琥珀色的瞳孔映襯著大漠和蒼雲,布滿滄桑,有著令人心驚的銳利,還有一絲莫名的熟悉。
在林熙的記憶里,當年的桑淦城在阮寒空去世之後,交給了部下周宗統領,阮家軍在南疆的進攻之下四分五裂,直到七年前花無岸奪回城池,隨手將桑淦城交給了當時花家軍之中,周宗派系的一名年輕將領,那名將領,就是現在的桑淦城守將洛陽。
這樣算下來,洛陽已經在桑淦城駐守了七年。
「末將並不辛苦,等到了將軍來桑淦城,比什麼都值得。」洛陽目光深沉的望著林熙,語氣無比認真的回答,他的聲音沙啞難聽,連日的作戰,已經讓他的喉嚨嚴重受損。
「桑淦城的守軍,如今還剩多少?」林熙望了一眼周圍的將士們,眼中有些沉重。
「原本兩萬人,如今戰死一萬餘人,還剩完好無損的將士不足四千人,重傷者接近三千人,還有一千多人都不行了。」
「若是我早一些前來,他們也不會死。」聽到這鮮血淋漓的數字,林熙的眼眶微微酸痛,沉聲說道。
洛陽沉靜的安慰道:「墨都趕到漠南就要半個月,將軍能在接到末將的信之後短短四天就趕來,已經是極為不易了。」
「大軍入城先整頓軍容,和以前一樣,不得騷擾百姓安居樂業,不得驚擾百姓,違者軍法處置。啟宣,你將我們帶來的糧草先支援分給洛陽將軍的人,滄瀾,你負責打掃戰場,將此地的屍首都一同埋了吧。」
林樣沙啞著嗓子吩咐,抬起頭,看了一眼已經落下去的夕陽,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周圍的溫度,眼神暗了下去。
「不分出南疆和北墨了嗎?」一名將領聽到林熙讓把所有人的屍體都埋在一起,不由問道。
「分什麼?這些士兵,也只是為了他們身後的掌權者而戰,」林熙淡漠的說道,眼神沉痛而冷寂,「天地為熔爐,我們不過都是芸芸眾生之中的一員,人都死了,和誰葬在一起,有什麼區別嗎......」
說著,她擰著眉問洛陽:「桑淦城如今的天氣,晚上也這麼熱嗎?」
「這幾日連日燥熱無比,晚上比起現在也差不了多少。」
「漠南現在實在太乾燥了,吩咐下去,一定要處理好這些屍體,一旦屍體腐爛發生瘟疫,後果不堪設想,本將軍就成了北墨的罪人,你我都擔當不起。」她再一次認真的強調。
「屬下明白。」滄瀾點了點頭。
「將軍將熙南軍的糧草分給城中的將士,那你們又該如何呢?」洛陽問道。
林熙疲憊的笑了笑,因為他的話,心生對其生出了幾分好感:「我們本就是為了就你們而來,整頓之後,我們去翰沙城,莫念那裡的糧草足夠供給全軍。」
「末將多謝將軍馳援,桑淦城此番元氣大傷,司徒嵐的人說不定還會捲土重來,還望將軍在桑淦城多待一些時日。」洛陽懇請道。
林熙面對桑淦城,心中複雜,但此刻面對著洛陽,面對剛剛浴血奮戰的桑淦城守軍,卻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來,只是臉色微沉的點了點頭。
南疆和北墨兩方之前戰鬥涉及範圍頗大,整個桑淦城的平民百姓們都緊閉著房門,只聽見城牆上的刀斧碰撞,殺聲四現,如今,伴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歡呼,戰事終於沉寂了下來。
有膽子大的百姓從屋裡伸出頭,看見無數黑甲騎兵們從城門走在街道之上,高舉著的是北墨的旗幟,不由心中微喜。
每一個歸來的戰士們都玄衣鐵甲,高頭大馬,手持著長槍短劍,頭頂的紅纓被鮮血染得越發紅亮。
桑淦城被北墨保住了!
桑淦城地處兩國交界之地,自古就受盡戰火的洗禮,城中的百姓早已習慣一覺醒來,守軍換了人,城主府也換了主人,但他們還是更願意在北墨的統領之下生活。
熙南鐵騎們經歷了一下午的廝殺,神情肅穆,帶著一股淡淡肅殺氣息,身上的盔甲或許已經破損不堪,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高漲的精神和昂然的戰意,雖是風塵僕僕,卻掩蓋不住得勝歸來的驕傲和自豪。
直到所有的熙南鐵騎都入城之後,林熙在最後面走進城門,今日城門的一瞬間,她和滄瀾不由自主的同時抬起頭,看向桑淦城的古老的城樓。
桑淦城,她回來了。
太陽西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隱約可以看見有禿鷲在灰色的蒼穹盤旋不定,好像準備趁人不備,叼食地上堆積如山的屍體。
那城樓之上,是否還沾染著父親的血?一念至此,林熙的心就隱隱作痛起來。
十一年前,鎮遠大將軍阮寒空因為謀逆,被手下將領所殺害,屍首懸挂在城樓,被天下人所唾棄。
後來,那屍首是被看不過去的南疆人夜裡偷走,在塞外立了一座墳墓。
身旁的洛陽看著林熙的目光,好像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他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情緒,但因為堅毅而僵硬的五官,又令他看起來分外奇怪。
洛陽猶豫了許久,一直到林熙都發現他不對勁的時候,他忽然在她身邊認真說道:「將軍......或許末將該叫您,阡阡大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熟悉的名字,令林熙的瞳孔劇烈一縮,眼中驚疑萬分,剛想開口詢問,只感覺一股炙熱的內力忽然在體內控制不住的亂竄,她本就沾染了血腥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喉中一股腥甜。
林熙極力的穩住身體,控制紊亂的內力,才能不立即昏迷過去。
「將軍!」
滄瀾率先發現林熙的異樣,剛想驚呼出聲,林熙已經抓住滄瀾的手臂,身體虛弱無比的靠在他的身上,聲音壓的極低,平靜道:「先入城,我沒事,是槍法的反噬。」
「我睡一會兒。」
說完,沒有等到滄瀾的回應,她已經闔住雙眸,沉沉的昏迷過去。
滄瀾驚疑不定的探了探林熙的呼吸,感受到她的氣息雖然紊亂,但脈象還算平穩,按她的說法,應該是力竭所致,才鬆了一口氣。
「洛陽將軍,你究竟是何人?」
滄瀾攙扶著已經昏迷的林熙,緊盯著洛陽,眼中一片寒霜,眼底不經意的掠過一抹殺意。
洛陽對林熙的話聲音雖然壓低,但並沒有避諱滄瀾,他自然聽到了他的那句:阡阡大小姐。
為何一個從未見過的邊境將領會知道林熙的身份?
洛陽僵硬的笑了笑,平凡的臉上有了一絲溫和的悸動。
他平靜的與滄瀾對視,嫻熟的語氣,沙啞的聲音在滄瀾耳邊響起。
「剛剛末將在城中看著林熙將軍與滄瀾將軍在戰場廝殺,由衷感嘆,十年不見,滄瀾將軍的暮雪劍,使的越發嫻熟了,那最後一式暮雪焚歸,將軍現在學會了嗎?」
滄瀾冷寂的面容驟然一變,他死死的盯著洛陽平淡無奇的面孔,目光漸漸的炙熱起來,好像要將他的臉燙出一個洞來。
許久之後,滄瀾從牙縫之中一字一頓的擠出低啞的兩個字。
「陳錚......大哥?」
知道暮雪劍的人,且知道暮雪劍最後一式的人,只有樓家之人和嫁到阮家的樓暮雪,連啟宣都因為只是樓定國私生子的原因,並不了解當年的樓家功法。
但是還有一個人知道暮雪劍,那個人,就是阮家阮天豪的長子,阮寒茗,阮寒茗是樓相最得意的大徒弟,樓相將畢生所學都交給了他,也是他介紹的自己的弟弟阮寒空與樓暮雪相識相知。
阮天豪一共有三子一女,長子阮寒茗,次子阮寒豐,小兒子阮寒空,小女兒阮寒清。
阮寒豐和阮寒茗早在幾十年前就在復興北墨的時候被叛軍所殺,只留下了一名義子,名叫陳錚。
陳錚和滄瀾一樣,從小便在阮寒空手下的阮家軍之中長大,在阮家覆滅之前,陳錚已經死在了一場戰爭之中。
陳錚雖然只是阮寒茗的義子,但是年長滄瀾許多,由於阮寒空軍務繁忙,滄瀾又從出生就被養在瓊花樓之中,陳錚便從小奉命教導滄瀾武藝,兩人因此情同手足,也因為當年陳錚的猝然離世,少年時期的滄瀾曾對戰場恐懼到了極點。
當年,阮寒空命令他離開桑淦城,回墨都的時候,他也是因為太過懼怕而離開了這裡。
直到第二日,他不放心父親,卻在城樓上親眼看見了父親的屍首,年少的滄瀾,連阮家的姓氏都沒有,任何事情都做不到。
滄瀾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懼怕任何事情,他只想按照父親的話,去墨都找到自己的妹妹,保護好她的性命。
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親人。
滄瀾回過神,定定的看著洛陽,後者對他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你沒有死?」他不敢置信的問道。
「我沒有死,阮滄瀾,好久不見。」洛陽勾了勾嘴角,眉宇之中是一片陌生,聲音也不是記憶里青年好聽的聲線,粗糲嘶啞,像是一個老者。
滄瀾的眼睛,一下子紅了起來。
*
林熙足足昏睡了兩天兩夜,醒來的時候,房間內一片黑暗。
她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空,頭痛欲裂,擰著眉從床榻之上爬起來,點燃油燈,發現如今還是子夜時分。
調整了許久的氣息,她的意識漸漸回籠,一顆平靜的心,漸漸的沉了下去。
她對抗司徒嵐所用的,是自己從未在外人面前展示過的阮家槍法,但因為是強行催動,對身體有著很大的損傷,林熙在用前就做好了準備,只是,她仍舊沒有想到,這槍法的威力如此大,後勁兒更是難受至極。
剛一醒來,啟宣就過來稟告,司徒嵐果然沒有放棄奪取桑淦城,如今還兵臨城下,帶著更多數量的軍隊,這兩日一直在城門下叫戰,但因為林熙的昏睡,熙南軍一直保持沉默。
林熙整頓衣容,看著趕來自己房間的洛陽和滄瀾,昏迷前洛陽的話還在腦海之中回蕩,她盯著洛陽平凡的臉,眼中布滿血絲,一片猩紅。
「滄瀾剛剛告訴我,你是叔父的義子......可是,本將軍已經不大記得陳錚大哥的模樣了。」
洛陽坐在林熙和滄瀾的面前,凝望著林熙,眼中充滿欣慰,提到阮寒茗,他的眼睛眯了眯。
只見他在自己的耳後摩挲了片刻,當著兩人的面,用力一扯,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被他摘了下來,發出刺耳的「刺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