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惺惺相惜
「我知道了,」林熙站起身來,隨手披上披風,將斬夜劍抓到手中,「走吧,司徒嵐又欠削了。
她此時的心情極其複雜,說不上太悲痛,只是旁邊的啟宣感覺到一陣陰風吹過,他不由的覺得,司徒嵐這一次是撞到了林熙的槍口上了。
林熙臉色沉寂,心裡還在想著洛陽的話。
怪不得,父親心甘情願被周宗所殺,他當時已經被魏忘川的人下了毒,與其毒發而戰死沙場,讓整個阮家軍和自己陪葬,他選擇讓手下的周宗殺了自己。
周宗順水推舟的說自己發現阮寒空與南疆勾結,因此獲取了帝王的嘉賞,周宗和暗中的陳錚等人,才能將當初七零八落的阮家軍保存到今日,而不被當年的墨傲北直接剷除。
她的父親算好了一切,只是心灰意冷,對這個國家失去了期望,放棄了自己的性命。
......
此時,桑淦城下,司徒嵐統領的南疆士兵捲土重來,他特意派出幾名嗓門大的將士一直在城下叫罵著,這樣已經持續罵了一整天。
桑淦城的守軍從一開始的憤怒到後來的麻木,到現在陰沉著臉,已經被罵的恨不得出城和他們決一死戰,司徒嵐相信,只要林熙沒有什麼事情,如今必然要出現了。
果不其然,林熙出現在城牆之上,一身蒼青色的披風獵獵飄舞,墨發玉冠,面容清雋,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城外叫戰的南疆軍隊。
司徒嵐騎著一匹高大健壯的駿馬上,一身金甲,臉色如常,眉宇之間充滿狂傲,好像三天前被林熙戳中的那一槍已經好了。
唯有林熙知道,自己手中的那一槍雖然沒有刺到要害,也不至死,但絕對夠司徒嵐受的,他如今強裝鎮定的樣子,讓她不由挑了挑眉。
那雙金色似野獸的眼睛在虛無的半空中與林熙的眼神交匯,司徒嵐死死的盯著林熙的容貌,從多年前第一次見到林熙的時候,他就驚為天人,此前一直覺得林熙只是俊秀不似常人,甚至精緻的雌雄莫辯,如今,因為心中的猜測,這張臉漸漸有的與記憶里的一個人重合。
「皇爺爺,他是誰啊?」
少年的司徒嵐看著那平穩放置在地上的屍體,他自幼就見證過無數的死亡,並不覺得害怕,只是很好奇,為何皇爺爺會讓南疆的將士冒死偷出一具北墨人的屍體。
他那時候雖然年少,但已經成了舉國聞名的少年天才,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軍隊,對這具屍體沒有任何印象。
那屍體已經僵硬,乃是被人一件刺穿了心臟,而臉色有些過分的蒼白,是個三十餘歲的英俊男子,飽滿的額頭,英挺但卻相對柔軟的眉毛,緊閉的雙眼一動不動,眉峰緊鎖,令人無法想象,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候,是多麼的攝人。
只是眼下,他已經死了。
男人早就沒了呼吸,鼻樑下蒼白的薄唇微張著,他身體上的污穢也已經被人清理乾淨,換上了一身潔白的長袍,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似乎只是在小憩一覺,很快就能睜開眼睛。
他威嚴的面容,彷彿一座冰冷的沒有一點生氣的雕塑,卻讓人有一種不可褻瀆的威嚴感覺,讓年幼的司徒嵐極為好奇。
「他?」司徒嵐的皇爺爺,也就是如今南疆的老皇帝司徒晝聽到司徒嵐的問題,冷冷的哼了一聲,看向屍體的眼神既悲憫又感慨。
「不過是一個鳥盡弓藏的可憐人......不過,他的名字嵐兒要記在心裡來,他叫阮寒空,是北墨鎮國公阮天豪最小的兒子,也是北墨的鎮遠大將軍。」
「阮,寒,空?」司徒嵐念著這個名字,更加困惑不解,「既然他是北墨的大將軍,那皇爺爺為何要將他的屍體帶回到南疆?難道是因為他背叛了北墨,投靠了我們南疆?」
「就是因為至死都沒有投靠南疆,卻被按上這個罪名,朕才覺得可笑,也可悲。」
司徒晝摸著自己花白的鬍子,不由搖了搖頭,悲哀的說道,滄桑的聲音,不知道是在譏諷,還是真的為英年早逝的男人惋惜。
「以後,你會明白的。」
「那他.......?」司徒嵐問道。
「將其屍首焚燒,灰燼灑到草原上,隨風逝去了吧。」司徒晝渾濁的老嚴閃過一絲幽光的聲音驟然冷了下去,散著寒氣淡漠的吩咐。
「什麼!」司徒嵐大驚,明明皇爺爺前面的話還是很欣賞這個叫阮寒空的屍體的,否則也不會派人千辛萬苦從邊境將一具屍首抬回都城,他已經想到了皇爺爺要將其厚葬,沒想到,竟然要將其焚燒?
「他手上,可是有著無數我們南疆人的血,朕怎能饒了他,要恨,就恨北墨吧,最好他的魂魄怨恨北墨一輩子。焚燒的事情莫要聲張,對外給他立個衣冠冢,以國士之禮厚葬,他北墨不做人,我們南疆可要昭告天下。」
司徒嵐聽到司徒晝平靜無波的吩咐,瑟縮了一下,感覺自己的心臟瞬間被一雙冰冷的手所攝住,他恭敬至極的低下頭,小聲應道:「嵐兒明白了。」
「嵐兒,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司徒晝露出一個相對溫和的笑容,卻讓司徒嵐的心中發寒,「就像朕,再怎麼對這個阮寒空惺惺相惜,他如今死了,朕今日要開懷幾分,多飲幾杯酒。」
司徒嵐抬起頭,望著已經藹藹暮年的老人,他明明看起來和煦無比,普通的好像已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百姓,但眼中散發的冷酷,讓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深沉蒼老的聲音,被封存在記憶的角落裡,蒙了灰,不代表司徒嵐已經遺忘。
「終有一天,墨天鴻會後悔除了阮家的......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阮家了。」
這句話,司徒嵐一直記得清清楚楚。
直到多年以後,南疆的士兵在漠南邊境如入無人之境,司徒嵐才明白了,司徒晝的話是什麼意思,若不是橫空出世了一個花無岸,這北墨的萬里河山沒有阮家這幅絕妙的盔甲,早就已經是南疆虎狼之師的囊中之物。
花無岸近幾年不再領兵,讓司徒嵐將目光放到了林熙的身上,他無比的欣賞這個少年,直到三天前陣前的交手,司徒嵐回去之後回憶了許久,終於想起,為何他覺得林熙的槍法熟悉。
林熙所使用的,是阮家槍法,威力巨大,也就解釋了林熙為何一直藏拙的原因。
林熙,是阮家人。
司徒嵐看著林熙的容貌,與記憶中那具屍體果然有三分的相似,五分的神似,再仔細回想,似乎和他在墨都遇見的那個阮北北也有幾分相似,林熙男生女相,在他看來,有一種雌雄莫辯的美感。
司徒嵐驟然確認了這個事實,心鬆懈下來,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林熙是阮家人,說不定還是那個阮寒清的兒子,因為他一直將林熙當做今生最大的對手,此刻,心中升起一抹與有榮焉的自豪。
林熙擰著眉,見司徒嵐一直盯著自己看來看去,眼神飄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中莫名其妙。
這時候,城門外的叫罵聲,終於無比清晰的傳到了林熙的耳中。
「北墨林熙,膽小如鼠,面丑如鬼,被我們太子殿下打的不敢見人了!」一名南疆將領大聲嘶吼道,恨不得讓天下人都聽到。
「只敢縮在城裡面的縮頭烏龜,敢出來和你們爺爺我一決高下嗎!」另一人同樣大聲吼道,為了激怒林熙和守軍,無所不用其極。
「不愧是林熙,和那個花王一樣,都是乳臭未乾的小娃娃,什麼箭絕,我看跟個娘們似的。」
林熙對有人嘲諷自己瘦小的事情,早就習以為常,反正她本來就是女子,誰知,城下一句又一句的罵聲反對變本加厲起來。
司徒嵐犯下了一個錯誤,他不應該在林熙已經出現之後,還沒有下令讓這些罵戰的人閉嘴。
林熙聽到城下的叫罵,臉色陰沉了幾分,在司徒嵐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拿起身後的長弓,從身側的箭囊之中抽出一根鋒利的箭羽,搭弓射箭,一道寒冷的箭光直衝司徒嵐而去!
「本太子——」
司徒嵐的話沒說完,看見那迎面射來的一箭,慌亂的向後躲開,那一箭毫不留情,自百米外的林熙手中席捲著狂風,擦著司徒嵐的臉頰劃過。
一縷墨發被利箭輕鬆的割斷,飄落到了地上,司徒嵐渾身瞬間被冷汗打透,他抬起頭,只見林熙的眼神冷酷無情,帶著淡淡的戲謔之意。
不愧是他司徒嵐欣賞的男人!夠冷靜,夠鎮定!
司徒嵐不知道自己該憤怒還是恐慌,他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令自己顯的震怒一些,如同被激怒的雄獅,金色的瞳孔散發著璀璨的寒光。
沒有人發現,他正好掩蓋住了嘴角的上揚。
他不應該高興的,林熙分明是要殺了自己,司徒嵐告訴自己,卻無法控制的彎了彎眼眸。
司徒嵐捂著自己肩膀,感覺三天前林熙刺中的傷口還跳動著刺痛,他唇角的弧度更加彎曲了一些,驚訝的發現,自己心中居然沒有一點生氣。
林熙對自己的敵對和認真,他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在面對著小巍。要是林熙是南疆人就好了,他一定把他當成親弟弟來疼愛。
林熙毫無徵兆,忽然而來的一箭,讓剛剛還囂張不可一世的南疆士兵親眼看見司徒嵐被割斷的墨發,忽然齊齊熄了聲音。
所有人恐慌的後退了一步,都將目光放到司徒嵐的身上,等待著他的決策。
「一群廢物點心,」司徒嵐翻了個白眼,「不就是一個林熙嗎,你們就怕成這樣,本太子可還在督戰呢。」
「那太子.......這林熙如今看來也沒身受重傷啊,要不,咱們先退兵吧?」一名將領想到三天前那鮮血淋漓的場景,小心翼翼的問道。
「退個屁,給我立即攻城!」
司徒嵐金色的眼眸閃了閃,臉上浮現出幾分暴怒,指著桑淦城下令。
南疆攻城的戰鼓再一次擂起,渾厚而遼遠,雲梯被高高架起,但這一次,南疆士兵再也沒有了壓倒性的優勢,更無法讓守軍絕望。
有了林熙和熙南軍的駐守的桑淦城,如同一座銅牆鐵壁,沒有一個南疆士兵能夠像之前那樣僥倖登上城樓,每一個北墨將士們都鬥志昂揚,為了在林熙面前出頭表現自己,一個個彷彿打了雞血,明明是攻城的南疆一方,好像成了被獵獲的對象。
時間一點點過去,臨近中午,太陽當空而立,正當林熙以為司徒嵐會開始新一輪攻城的時候,南疆的將士們忽然鳴金收兵,如潮水般褪去。
林熙甚至還能抽空吃個中飯,她啃著干硬難吃的乾糧,想到今日與司徒嵐的眼神交匯,司徒嵐似乎發現了什麼,加上今天南疆攻勢的綿軟無力,她的心中若有所思。
雖然現在桑淦城來了他們這些援軍,因此重新鼓舞了士氣,但南疆的士兵們本就數量眾多,有著司徒嵐這個太子儲君在身後擂鼓吶喊,和她在桑淦城帶來的加持也差不多,明明三天前還慘烈至極的攻城,今日卻不痛不癢。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熙深信這一點。
司徒嵐今日的攻城,雷聲大雨點小,要麼是他想要聲東擊西,要麼,就是他想趁其不備。
但林熙並不認為是後者,在她主動來到桑淦城的這一刻開始,一切就已經脫離了司徒嵐的掌控,以自己對他的了解,恐怕他知道自己在,已經放棄了奪取桑淦城,而將目的放到了別的身上......
「立即傳信翰沙城,讓莫念警惕南疆的偷襲!」
林熙將最後一口乾糧塞到嘴裡,忽然想明白了司徒嵐的真實目的,她驟然縮了縮瞳孔,厲聲說道。
眾人聽到她的話,幾個呼吸間就懂了林熙所想,迅速跑出去向莫念通信。
如今司徒嵐聲東擊西,讓所有人都覺得他的目的是桑淦城,否則也不會一直在城下叫罵北墨出戰,也不會下令攻城,但其實上,他只是趁著他人放鬆警惕的時候,找機會偷襲翰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