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亞父 九
父王薨世后一月,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每次一閉上眼睛就是父王離開時的情景。雖然有雅頌和落霞的陪伴,可是我失去的是從小將我撫養長大的父王。太醫灌我喝湯藥,十碗湯藥有八碗都會被我吐出來。
就在我快要哭死的時候,雍國侯突然又折返回豫章來看我。我那時候病得迷迷糊糊,我以為是父王回來了。我高高興興爬起來吃了一碗飯,第二天我的病全好了。
雍國侯真的和父王很像,體態像,說話語氣像,就連做事的風格都像。要是沒有亞父,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從父王薨世的噩耗中熬過來。
我知道雍國侯不能久留,他離開豫章那天,我甚至不敢去送他。我好害怕這種送人離開的感覺,我不想再經歷一次送父王離開時的恐怖景象。
雍國侯走後,我一個人又抱起父王的靈位哭。以前父王那麼疼愛我,他從來都捨不得讓我吃一點苦。被先帝關進皇宮的三年裡,要不是有父王一直打點,或許根本沒有我活到出宮的一天。
可是父王說走就走,我還沒來得及與父王和好,太后就把父王殺了。世上怎就有太后那麼狠毒的女人,我在宮裡的時候她折磨我,我出宮以後他害死我父王。
我一個人抱著父王的靈位哭,房門突然被人打開。我懶得看是誰進門,只管對著門口咆哮:「都給我滾!滾!!!」
「佶兒?」透過淚眼闌珊,我見到一個胖胖的身影走了進來。
「父王!!!」我一頭撲進來人懷裡,哭得倒抽冷氣!「你怎才回來,孩兒等你好久!」
可是我很快就發現來人不是父王,我絕望到了極點,父王永遠都不會回來接我回家了。以後我再也沒有父王,再也沒有泰山一樣高大的人保護我。
我轉身想走,雍國侯卻將我緊緊抱在懷裡。「佶兒,我的佶兒。你等為父三個月,三月後為父一定回來看你可好?」
我不知這樣的承諾是否還有實現的一天,一月前太后殺了父王,一月後太後會不會把亞父也殺了?
雍國侯從脖子上取下一塊黑色的石頭吊墜說:「這個給你,只要有它在,為父一定會回來。」
「這是什麼?」我看著黑乎乎的石頭,扁平一塊,形狀像水滴。
「這是龜茲產的磁石,磁性很強。」雍國侯說,「這樣的磁石一共有兩塊,另一塊在你弟弟身上。以後我每半年來看你一次,每次陪你住三月,剩下三月我去陪你弟弟可好?」
「我還有弟弟?」我摸著帶有雍國侯體溫的磁石,想象著佩戴另一塊磁石的人會是怎樣一個人。
「嗯,他叫蘇懷。」雍國侯說,「你們兄弟倆長得很像,一看就是親兄弟。等以後有機會我帶懷兒來找你玩。我們一言為定,三個月後的今天我一定來豫章看你。」
我握緊手裡的磁石,那是我能夠握住的最後一絲希望。
後來只過了兩個月雍國侯就回豫章。父王走後我的整個天都塌了,雍國侯耐心幫我把天一點一點補起來,就像傳說中的女媧補天一樣。
每次見到雍國侯,他的白頭髮都會比上次離別時多出一些。年復一年,雍國侯的頭髮已經花白大半。
「再過兩月你便到了弱冠之年,怎還這麼愛哭?」雍國侯又替我擦了一次眼淚。「今年有十五位大臣送來名帖,我給你從中選出四本名帖來。你且看看著四位女子,可有哪位是你中意的?」
我心不在焉地翻開其中一本名帖,不禁好笑道:「亞父是讓我挑書法字跡好的,還是讓我挑筆墨渲染重的?」
所有名帖里無一例外都是辭藻華麗的駢文,無非就是各家大臣請些文人騷客給各家女子寫一本歌功頌德的名帖。我看不出這些女子長相幾何,唯一能看得出的就是誰家請的儒生文采更為出眾。
雍國侯索性將名帖全部翻到名錄一頁,「佶兒要選的是端王妃,自然是出生門第最重要。你先看看這些女子的母家,選一個你覺得適合的朝臣。」
我的心思不在選妃上面,這些女子是美是丑天才曉得,萬一選個醜八怪進門怎麼辦。「亞父可曾見過這些女子,她們當中哪個長得最好看?」
「啪!」雍國侯將四本名帖一把扔到案桌上,「我怎可能見過未出閣的女子!」
「那萬一她們都長得奇醜無比怎麼辦?!」我也拉長脖子叫囂起來!今天我心情很不好,教我讀書十五年的兩位大先生,一大早頭都不回就走了。我竟然一廂情願愛了十五年而不自知,當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雍國侯抬手扶住額頭,沉默片刻后說:「那便先選側妃,待日後你見到中意的女子再立正妃。」
「側妃我也不想選。」我乾脆來個破罐子破摔,「有通房丫鬟就夠了。通房丫鬟多好,選之前至少我知道她長得好不好看,不喜歡直接打發走人就行。那些正妃側妃,娶進門容易,可以後就要看她娘家臉色過生活,若是過不下去還得忍著。」
我知道雍國侯這次是專程趕來幫我操持立妃事宜,但我現在哪有心情選妃。我出言不遜,氣得他一早上都不想跟我說話。
我一個人站在案桌前練字,本想通過練字忘記煩擾,可是我每寫一個字就會想起當年雅頌是如何一筆一畫教我寫這些字的。我心中雜念太多,寫出來的字雜亂無章。
一個人用午膳時更顯凄涼,十五年來二位先生每天都會與我一同用午膳。如今他們丟下我一個人走了,我只能一個人看著八碟八碗六十四道菜發獃。
我曾聽過一個傳說,相傳秋月深愛過一個人,可那人狠心拋下秋月走了。後來秋月思念太深,一夜白頭。秋月確實在十三王府里經受過折磨,他經受的是人生八苦中的「愛離別」一苦。
早上我刻意讓自己不去想二位先生離去這件事,可中午睡覺的時候我又回到西南側門外,看著兩位先生登上馬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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