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你怕不怕
眼看著人越來越多,他們轉身快步往人潮湧來的方向走去,遠離了那一片喧鬧嘈雜的地方。
看了眼走在身邊的人,戴著最普通的盤雲紋面具,卻遮不住一身矜貴冷冽的氣質,她猶豫了一會兒,伸手去拽他的袖子。
「怎麼了?」他放慢了步子,轉頭看她。
「你……」她無聲地清了清嗓子,有些話不好開口,但不說又撓得心裡痒痒,「那個,我不是不想看斗燈會。」
他看著她沒說話。
她有些退縮了,避開他的目光,「斗燈會隨時都能看,用不著刻意安排在今晚,我……」她暗暗咬牙,硬著頭皮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眼神微微波動,沒有生氣的樣子,彎了下眼角,在笑。
沈碧月:「……」
她也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有點好笑,瞻前顧後,前言不搭后語的,有點笨拙,還有點丟臉,可能是戴著面具的緣故,臉頰陣陣發熱。
「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直覺得奇怪,偏偏今晚就有斗燈會,還與往常的斗燈會不大一樣,臨川酒樓我聽人說過,老闆是個極其吝嗇的,怎麼會特意辦這個活動,偏偏你今晚送了我一個燈籠,偏偏你硬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她抬起頭,眼神水靈靈的,透出幾分清澈明亮,像是刻意盛了一顆夜明珠浸在流水裡,閃耀的光輝都染上一抹柔和。
「我沒有證據,剛剛那樣子,那些話都是詐你的,這個斗燈會果然與你有關係。」
邵衍輕輕抿了一下唇,閉上眼又睜開,這個姑娘,著實太要他的命了,真想親她,親她的眼睛,親她的臉,可惜是在大街上。
他握上她的手指,順著柔軟的指縫強勢插入,手指緊貼著手指,嚴絲合縫,再冰冷的溫度,握得久了,也能被捂暖。
「嗯,是我的緣故,我不生氣,今晚誰都不能生氣。」他沒回答,也沒否認,只是拉著她往前走。
她打死都不願意去看斗燈會,不只是為了顧及他的習慣,還是怕方才那些人再回頭來找他們麻煩,他什麼都不告訴她,她心裡沒底,就會覺得不安。
但夜還長,不該浪費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
臨川酒樓所在的坊市實在太熱鬧了,兩人沿著街邊慢慢走,去了其他坊市裡,或許是臨川酒樓的一場斗燈會把人都吸走了,其他地方竟意外地有些空蕩,正好迎合了他們此刻的心境。
久違的平靜與安寧,似乎能撫平所有的急躁與不安。
兩人之間有很多話可以說,也有很多事情要談,只是這樣的氣氛,實在不想把安靜的時間就這麼白白讓步給那些煩躁的瑣事,最後還真的什麼都沒說。
一路挑挑揀揀買了些只有在街邊才能看見的零嘴小吃,兩人四手抱著,別說牽手,連下嘴吃的機會都給擠沒了,她這才發覺自己買得太多了,邵衍提出要去附近的茶館包間里坐坐,這才緩解了這種窘迫的境地。
茶館的人不多,包間隨意挑,邵衍定了一間靠在窗下的,站在窗邊往外看,能清楚地看到臨川酒樓外面人群鼎沸,密密麻麻的宛如一窩螞蟻。
沈碧月探頭看了眼,心裡湧起的竟不是遺憾,而是來源於對身邊這個人的感嘆,幸好方才沒去,真要是去了,他絕對受不了跟那些人洶湧地擠在一塊,會鬧出事情的。
就著滿桌的小吃玩意兒,一邊喝茶,一邊挑揀著吃上兩口,窗外的夜景好,微風拂面更是舒服,他們卸了臉上的面具,借著月光就能看到對方臉上的細微表情。
「怎麼說都是自小生活在這裡的人,我還以為今晚去的地方都是有人給你出謀劃策的。」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會對市井生活如此熟悉的人,這不是簡單的聽說了解,或是看些情報就能展現出來的熟悉感,他的的確確混跡過這種地方。
「打從八九歲起,我就不會經常待在宮裡了,時常到外邊走動,但都是偷偷的,應該說我所有能夠自由揮霍的時間都打發在這上頭了,外面的確比宮裡來得自由。」
「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也不怕有人把你拐了,十五皇子,嗯,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她笑著說,忽然想起在潁川州遇到的邵衍,正好是九歲的年紀,活脫脫小大人,按那樣看,有人想拐他也不太容易,最多就是身體上占些優勢。
「你真以為有人能將我拐了去?」邵衍顯然也想到了去潁川州時發生的事情。
他沒有記憶,只有做夢時會模模糊糊閃過一些片段,後來他讓玄衣用秘法強制喚醒記憶,儘管不全,但也能記起零零散散的一小部分了,那些部分里都有她。
「左右不過是個小孩,沒人守著你,便有機會。」
他斜撐著額角睨了她一眼,伸手探過桌面去擦她嘴角的糕點屑。
桌案扁長,不費吹灰之力就能伸手碰到對方,擦完點心屑順帶擰了一把粉嫩嫩的臉頰,皮膚嬌柔細嫩的容易留下掐痕。
「父皇從小誇我聰明機敏,遠勝過他的所有皇子公主。」他收回手,將手指上殘留的碎屑舔乾淨,漆黑的眼眸低垂望向一處,似乎努力壓抑著濃烈翻湧的戾氣,渾身都冰冷了一瞬,唇邊溢出的笑意也變得冷冽起來。
「幸好他將我生得聰明,才讓我逃過一劫,那些拐了我的人,也沒得到好下場,五馬分屍,凌遲吃死,我親眼看著他們的身體破碎成千萬片,血流了一地,像一片水潭子。」
帶著熱氣的柔軟手指捏上他的臉頰,輕輕用力,隨即是輕柔地撫摸,他一抬眼就對上姑娘水盈盈的眼睛,「這就叫以牙還牙,我的手勁還沒你的大,我比較吃虧。」
邵衍抬手攏住她的手背,看著她沒說話。
「阿衍,你想想,你小時候就被壞人帶偏了心思,自己也變成一個惡人,這是因果循環,沒人會怪你,老天爺也不敢。」她的聲音輕柔,帶著笑意,絲毫不因為他的冷臉而感到懼怕,「你還是孩子,就有人拐了你去當惡人,你現在大了,我也能拐了你去當個普通人,你怕不怕?」
「是我要問你,跟我在一起會下地獄的,那你怕不怕。」他的聲音莫名有些暗啞,像是憋了一股氣,噎在喉間出不來。
她垂了眼眸,撲哧一下笑出聲,很快又止住,「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沒什麼怕不怕的,你把身體治好,我不想拐一個藥罐子,養不起的。」
她沒什麼好怕的,本來就是閻王殿前撿了一條命,老天放她這條惡鬼回來報仇,但報完仇,這條命是不是就該收回去了,唯獨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怕,嘗過了甜頭,就不想再回去忍受煎熬與孤獨。
他眸光一暗,雙手捧住她的臉輕輕吻住,窗外的微風搖晃,月色潛入,似乎都在羞澀地為他們點綴著美好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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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酒樓的斗燈會結束了,聽說有人摘了頭彩,拿到一塊手掌大小的紅玉雕刻佛像,面具一戴,玉佛往懷裡一塞,誰都認不出誰,那些暗中打著偷搶主意的人也只能作罷。
沒能拿到東西的人們拎著燈籠意興闌珊地回去,周圍幾個坊市的燈籠鋪子今晚都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好勢頭,生意好到團團轉,忙起來都忘記了時辰。
有些人心情不好,就上茶館點杯茶消消火氣,夥計正在招待新客,轉頭就看到一對男女結賬離開,姑娘走在前頭,腳步急促,雙眸水汪汪的,像是盛了細碎星光的水面,風吹蕩漾,男人悠閑懶散地跟在後面,眼神一直凝在前邊那道細瘦窈窕的身影上,漆黑的眼瞳碎開點點柔光,一旦離開就變得十分冷淡。
差不多該回去了,邵衍陪她回鋪子去取燈籠,說是取燈籠,菱花早就幫著將燈籠拿回了馬車上,就為了給他們多製造一些在一起的機會。
站進鋪子里,裡面沒有人在,架子上的燈籠少了一大半,能看出今晚的生意特別好。
「我要回去了。」她也不摘面具,轉身又要出去,猛地撞進對方早就準備好的懷抱里。
「說了今晚誰都不生氣的,你氣什麼。」他看著埋頭在胸口裡不露臉的姑娘,笑得胸膛微震,「抱得這麼緊,還不把面具摘下來,不會磕得臉疼嗎?」
「你……」她伸手狠狠去擰他腰間的肉,都敢下手了,可見有多氣,「讓你再動手動腳的。」
「那是情難自禁。」
「那也不行!以後沒我允許,不能隨便親我。」
「嗯,那也不是隨便,你剛剛沒拒絕,我就沒忍住。」
「那也不行,那是茶館里,要是有人進來……臉還要不要了。」
「好,聽你的,以後不在茶館了,換個不會有人打擾的地方。」他伸手摸摸她的發頂,含笑說。
跟這人真是沒話說了,她狠狠一推他,戴著面具就跑出去了,個子高又腿長,快得像一陣風,飛快上了馬車。
車門啪的一聲關上,菱花回頭看到主子站在鋪子門口,一雙眼眸幽深,藏著一抹淺淺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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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隔天早上沈碧月才猛然想起來,關於沈岐幫邵衍引她過去的事情,邵衍並給她解釋,甚至用極其流氓的法子一筆帶過。
但,目光掠過桌上擺著的一盞蓮形燈籠,她還是忍不住若有似無地微掀起唇角,又慢慢收斂,恢復平靜淡然的表情。
就看在燈籠的份上,原諒他一回罷。
她本來想挑個時間去找沈岐,誰料沈岐的人先上門了。
「老夫人那邊怎麼樣了?」
「有胡婆子在,老夫人體內的毒也都解開了,只是需要靜養。」菱花說到這裡突然壓低了聲音,「婢子已經提醒過邱大夫,她不會多嘴的。」
「我本也不擔心她會說出去,老夫人的身體靠她來醫治,這個定然瞞不過她,可她也並非祖父的人,沒必要蹚這趟渾水。」
「婢子沒暴露身份,但就怕她會想到姑娘頭上。」
「現在府里能主事的主子少了,剩下來的就這麼幾個,她遲早也得想到我身上,只要她不多事,對我就沒威脅。」
今朝忙著其他事,騰不出空,沈岐就派了問瓷過來,已經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沈碧月也無意拖延,跟著她去了逢明齋。
一進門,就看到沈岐眉頭緊鎖,似乎被什麼事情所困擾的樣子,不過幾天的時間,沈岐就好像老了十幾歲一般,眼神有些黯淡,再沒有初次見面感受到的強勢與凌厲,臉上細密的皺紋與頭髮上逐漸增多的銀絲無一不表明他也只是個普通的老人。
「祖父有事找孫女?」
問瓷悄無聲息地退出去,沈岐望向沈碧月,眼神十分複雜,一股無言的沉默瀰漫開,沈碧月也沉得住氣,她直覺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都是命運捉弄人。」沈岐難得嘆了口氣,「你可因為阿茹的事情怨過沈家?」
「阿娘走的時候,我才三歲,被祖母送去豐水州時,也僅四歲,什麼都不懂,對於母親的事情都是從輕荷嬤嬤聽說的,感情自然比不得那些自小伴在膝下的母女情深。」
沈岐明白這話的言外之意,還是會怨,若不是甘苓害死了孟茹,她也不用背上煞星克親的罵名。
「祖父有話就直說吧。」
沈岐看她神情坦然,眼神沉靜,竟不似這個年齡的姑娘靈動活潑,有些話堵在嗓子眼,竟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當年斷言你有天煞命格的六合大師,他有命案在身,經過大理寺審查,罪證確鑿,已經被打入天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