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驪姝(3)
我一個錯眼兒瞧過去,一身西驪貴族服飾,頭戴蛇尾鏈配飾紅瑪瑙石,耳墜碧玉孔雀亮藍尾羽,頸部隱隱綽綽顯著一條由二十四種野獸髕骨所製成的大念珠。恍然間彷彿是初見的昭陽長公主的音容笑貌,迎風款款而來,帶著如男兒般的頎頎英氣,卻又十足女兒嬌態,於母親的溫柔注視下,得兄長的應允,在所有人艷羨慶賀的目光下結緣於昔日同袍同仇的英武少將軍,從此鶼鰈故劍,一往情深。
那時的昭陽多少驕傲,多少自信。在宮中恣意騎馬狂奔,比那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的虢國夫人還要昂然明媚。
我突然一陣傷感。
靈烏和寒七面上嚴嚴實實蓋住了紗巾,看不出面貌。只露出赤狐一般慧黠明麗,嫵媚風流的雙眸,深邃如寒潭,便可窺見其通體間一星半點桀驁不馴的傲氣與不可方物的美艷。身段妖嬈如蛇,纖細的綠腰不堪一握。隱隱綽綽的紗衣皎潔流光,垂綹下來掩蓋在雙腿之上,在燈光的掩映下隱約顯露出纖巧優美的曲線。舉座見之驚呼。然寒七露出珍珠面紗之上的目光冰冷似雪,恰如刀劍出鞘無痕。一點兒不像方才見到時熱絡天真的模樣。我想她是見到了座上的皇帝心生怨恨,這才面露冷光,只默默嘆一聲,也不以為意。
寒七規規矩矩跟在靈烏身後,跟著靈烏下拜行禮。神態小心,緘默不語。
靈烏聲音則輕靈清澈:「奴驪族靈烏寒七叩見大宣朝皇帝陛下。請獻舞。」
越國公夫人坐在越國公后側,見了二女不覺輕笑,打著扇子掩住面:「端的生得好模樣!瞧瞧這雙靈慧嬌媚的眼睛,是能傳神的!這般美艷,怕是連故敏庶人在世之傾城之色也比不上十分之一吧!皇上真是好福氣!」
眾多在場女眷不住跟著讚歎:「美艷絕倫,當真國色!」
靈烏微微一哂,不做表示。
皇帝輕笑,欣然:「舞吧。」
靈烏重重一頷首,輕盈伸出纖細柔軟的雪臂一指,垂簾屏風后的樂師會意,胡琴嘔啞,琵琶促弦,登時讓人有置身大漠風沙之感。
靈烏與寒七配合巧妙,秀美飄逸的長發隨著女子越來越快旋轉的腳步四散開來,柔美如霧。身上的鈴鐺蛇骨相碰相擊似為舞步打著節拍。和中原舞蹈截然不同的是,其舞柔中有剛,剛中帶柔,十分強勁。細細巧巧的四肢搭配水蛇般纖巧的腰部柔弱無骨地扭轉,風格不斷轉換,時而做嬌憨態嫵媚嬌俏,時而動作迅疾有力英氣十足。目光如炬地不斷給座上的帝王遞送著秋波。
皇帝喝得半醉,雙頰酡紅,見之更是興緻大盛,從那喉頭的不斷鼓結中便可看出其強烈的征服欲,恨不得立刻將那美人擁在懷裡雲雨一番的強烈慾望。
我眼光無意之間飄過靈烏和寒七,二女配合得十分默契巧妙,看得人眼花繚亂,滿場叫好。只我不覺間注意到寒七頸上的獸髕骨念珠,頓時覺得心驚肉跳。那念珠之上刻著奇怪的符文。誠逸曾經告訴我,驪族人若佩戴二十四獸骨念珠帶驪語宗教符文,便是一種刻毒的詛咒。如同蠱術一般,不僅傷人更傷自己。是一種反噬強大的巫術,大多只有驪族正統之巫娘才可控制,於大祭奠上佩戴來施法念咒。
該是有多大的仇恨,不惜付出同歸於盡的代價,才能用二十四髕骨珠來做咒。
眼前浮過寒七微笑帶暖的臉,與那雙冷厲冰寒的雙眸完全對不上,現實與回憶交換之間一抹刺眼的鮮紅灼灼撞痛了我的眼。
寒七頸后,霧鬟之下的一抹蓮紅。
她不是寒七!她是宜淑妃!是方翠翹!
我喉頭突突跳著,若不是本能性地伸出雙手拚命扼住咽喉,怕是那一聲驚呼就要尖叫著從腔里毫無保留地釋放迸出了。
我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懼,渾身發抖。
只是轉身變換姿勢的一瞬間,寒七極盡媚態的眼神一變,變得冷辣無比,於一瞬伸進裡衣迅疾抽出一把短刃,在轉向前方的那一刻並無按照原定的姿態曼舞,而是疾步飛上前,在眾座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時將手握刀,又狠又快地刺向上座皇帝的仰起暴露的喉嚨。
那刀藍汪汪的,明顯是淬了毒的。
膽小的侍女家眷當即尖叫起來,方才還悠閑自在的越國公夫人花容失色,大為失態。江春眼疾手快來拉皇帝,一邊驚叫著「來人護駕」。皇帝臉色突變,側身一擋便握住寒七的手腕狠狠一扳,她猛地吃痛,還來不及轉換姿勢翻身躍起進行再一度攻擊,江春的呼叫便已引來了侍衛,旋即就是外宮的禁軍羽林衛。
她一驚,想要逃脫,卻被皇帝另一手一把扯下那珍珠面紗,臉色劇變,「淑妃?」旋即暴怒咆哮:「怎麼會是你?!」
宜淑妃不豫,咬著牙紅著眼死命將刀往下壓,奈何體態嬌小,力量有限,還來不及施力,便有侍衛奔走上前,將她制服硬按倒在地。侍衛長汪氏見擒住了刺客,立刻下拜請罪:「微臣救駕來遲!皇上恕罪!」
江春和蘇綾一邊急著喊太醫,一邊照看皇帝的情況,那把毒刀從宜淑妃手裡被奪走,扔擲在地。眾人驚魂未定,驚叫連連。青蒔雙手撐開如母雞護雛般護擋在我身前,自己怕得縠觫不止,仍倔強著不肯下來回到我身後來。
靈烏顯得一副吃驚還未轉圜過來的樣子,似乎不明所以懵懂無知,盯著宜淑妃喃喃自語:「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薛宜淑妃?寒七呢……」
淑妃被壓制在地上,金釵頭花零散一地,可頭顱仍高傲地昂著,嘴裡發出刻毒的詛咒,訾罵道:「真可惜,殺不得你。」
「放肆!宜淑妃!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刺殺朕!!朕待你不薄!」皇帝得知刺殺者為淑妃顯得分外憤懣,暴怒著將桌前的玉盤金盞掃,玉石擊響,瓷器碎裂之聲不絕於耳。
「我吃了熊心豹子膽?鍾離珏,我不怕告訴你,我若是成功殺了你這虛偽刻毒的皇帝,才算大功一件吶!」宜淑妃仰天大笑,「是。您是待我不薄。可您如此待我,只讓我感到無比恐懼。」
宜淑妃面容變得陰冷,「鍾離珏啊鍾離珏。你敢說,你真的喜歡我么?你待我只是對待一件玩意兒!一件花瓶!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皇后!你敢說你的兩位皇后不是死在你手裡?!端敬皇后是你親手殺的吧?別裝著一副思念髮妻故劍情深的樣子惺惺作態了!噁心!偽君子!孝成皇后秀毓名門,賢淑溫柔,就算她是太后的人又如何?你竟捨得設計將這樣一個柔弱女子推入生殺,推入你那醜惡的陰謀權術,陷她於不仁不義,你殺了她,給了高貴的人一個低賤的死法!你難道不愧怍嗎?!」
「住口!你這個毒婦!竟敢污衊朕!」皇帝驚懼交加,雙目通紅充血。只是不住顫抖地指著她,「把她給我拉下去!」
「本宮看誰敢!」她一吼,所有人都被她震住,竟無人敢動手,「讓本宮說完,自己會走出去,別拿你們的臟手來碰本宮!你們不配!」
宜淑妃陰笑著如毒蛇嘶嘶吐著蛇芯子,發出噬咬的前兆。
「你們都聾了嗎!還不快把她給朕拖下去!」皇帝怒不可遏,瞪大了可怖的布滿了血絲的眼,呼吸也異常困難。彷彿隨時就要窒息昏倒下去。
宜淑妃——不不,是方翠翹——用力掙開身側的侍衛,她的氣場極可怕,雙目像是要噴火似的如蛇蠍般,毒視著早已精疲力盡,駭破了膽的帝王。
「是晉王……」皇帝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目光變得兇狠狂怒,「賤婦!你果然對他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