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山車
曲深動了動胳膊,還能完好地搖晃。他咧嘴笑了,又從地上爬起,幾步就走到床邊,看著上面的人,取鬧說:「不行,今早我就是要睡上面。」
話還沒有說完,人已跳了上去。身側的床猛然塌下去大塊,心底忽然撲起一股怒氣,她直接睜開了眼,回身瞪他:「你現在是想瘸著出去,還是自己走出去?」
他敞開嘴,像個傻子一樣笑了凝視著她:「那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我倆一起睡覺,要麼,陪我去坐過山車。反正我就算是瘸了,也要睡在這裡。什麼男女有別,都去見鬼吧!我倆這友情,別說睡一覺,睡一百覺都沒有問題。」
「嗯?你是皮癢了還是,想死?」眉心跳了跳,他一直有種,讓她在瘋狂的邊緣試探的勇氣。
他直接撇嘴,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隨便啊!反正你不敢弄死我。」
「那我就把你往死里弄!」一個翻身,她又踹他一腳。他卻抱住了她的腿,趁勢湊上臉來,勒住她的腰,「你要是弄死我,那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她實在是忍不住爆了口:「靠,你這是想死的節奏啊!」
他卻縮在了被窩裡,閉上眼做享受狀,似乎打算睡到天昏地暗,即便是有被打瘸的命運。心間冒起的怒火升起,又沉下去,又升上來,沉下……
「我不是說了,雖然我沒有上班,但有很多事要做嗎?哪裡像你,不做事就能好吃好喝,好睡好玩?嗯?」
靜了半晌,她還是妥協。
他睜開眼睛,望著她:「不就是在書店賣書嗎?應該沒有什麼重要的工作吧?要是整理書籍什麼的,不如你和我去玩了以後,我去幫你?」
她扯開他纏在腰間的手,睨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他一縮鼻子,似乎有些被她盯得發麻,才輕輕說道:「好。」
他的眸子里瀰漫著震驚,她不禁揚了揚嘴角:「怎麼,不想去了?還是不想和我整理書籍,怕累?」
「不,我是覺得睡覺比去坐過山車更完美。唉,既然你想去,那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去吧!」
「切!」她起身穿了拖鞋,往外走去。他也迅速朝著她奔來。一起洗漱好吃完早餐后,她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10點了。昨夜不知怎麼回來的,腦子裡完全沒有印象。出門時,她瞥了一眼昨天穿的鞋子,上面布了些泥濘,她問身邊的人,「我們昨晚怎麼回來的?你看,我們的鞋上還有這東西,難道是去偷雞摸狗了?」
「我看也是。」他望了一眼自己的和她的鞋子,垂下頭找另一雙乾淨的穿上,也隱去眸子里的神色。
她甩了甩手,換了鞋。既然記不得了,那就懶得理會。該知道的時候必然會知道。
下樓后,入眼的,只剩自己的車子,她沒有轉身,直接說:「你的車,應該還在酒吧。等一下我們回來,你自己去取,再來書店找我。」
曲深出口回絕:「不行,你得送我過去。不然,我怎麼去那老遠的酒吧?」
「打車去呀!」
「沒錢!」
「走路去。」
他撇嘴,懶懶地應:「不想走。」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扯了扯嘴角,去把車開了過來。他在原地立著不動,促狹地望著她。手下的方向盤猛打一圈,直直往他而去。他嚇得在原地跳了起來,忙退了幾步,爆吼:「你是想撞死我嗎?果然,果然,最毒婦人心!女人心啊!永遠都是我這種單純得像小白兔的人猜不透的。嘖嘖,我好可憐啊!」
她趴在窗邊輕喝:「你到底是上不上?不上車的話,我就走了!你慢慢在這裡度過你愉快的一天好了!」
他狠狠咬牙,瞪大個眼睛像猴子一樣鑽了進來,嬉笑道:「當然是要走了!我的天啊,等這一秒鐘都要過火,你這種女人……你這種女人……頑固不化!」
她輕嗤:「少廢話,系好安全帶!」
他嘟囔著嘴:「系安全帶就系安全帶,不要這麼凶嘛!人家好歹是個孩子,你這樣,會在我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創傷的呀!」
心裡彷彿被刺了一下,她無聲收回視線,直到瞥見他安然將安全帶弄好,才嘀咕:「話多是病。」
這句話是她小聲說出來的。有些沒來由的張揚脾氣就這樣沉了下去。那些原本不願提起被稱之為軟肋底線的東西偶然間從別人嘴裡說出,還是會具備,城毀人亡的殺傷力。
明知他是戲謔地說出那話,可內心存在那些卑微的角落,總是有一些軟弱,你越不計較,越是深刻難忘。
他見她語氣低了下來,倒沒有再開口說話。車子發動,往歡樂谷開去。到的時候,已經11點了。昨夜還是冷得徹骨,今天卻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艷陽天。他們去吃了個飯,買了票,就進了裡頭。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因它之於她,或許是小孩子玩的東西。她沒有童年,沒有這些別人或許魂牽夢繞的地方。她覺得,自己並不適合這裡。它代表著快樂和天真,代表著衝勁和兇險。而她,不太喜歡這東西。生在波動中久了,越發會認為,平淡的生活才是她的最愛。
她瞥見遠處一對對情侶熱烈興奮地凝視著彼此,望著那些整整齊齊一家人玩耍的場景,心裡難免多了几絲寂寥。一個平凡的人該有的東西,她似乎從未有過。
他拉了拉她的衣袖,伸手指向那幾十米之上旋轉滑動的過山車,興奮地道:「我們快去試試吧!」
她忽然有些膽怯。剛才一時衝動答應他,現在有些後悔了。她只是在權量思考,比起一起睡覺,她取了無關緊要的過山車。可她怎麼忘了,她自己恐高,那種高度,她怎麼能接受?她想,她肯定會害怕吧?
她假裝撇過臉,看了遠處不平不淡的旋轉木馬,定了定心,平靜地說:「你看,那個貌似不錯!我年紀大了,那麼高的地方,如果不小心出了意外,會死得很慘。你也知道,我的存在,對這個世界很重要的,所以,怎麼也好為我的安全考慮考慮是吧?」
他卻拉緊了她的胳膊,勸說:「你看,去的人這麼多,那邊排著隊的人有那麼多,怎麼說,也不見得危險,你是怕了吧?是不是覺得那些高度,有些發慌?」
她瞥了他一眼,還是堅持盯著旋轉木馬,「你看,那裡排隊的人也好多,一定是那個也很好玩。我是覺得,我們更適合那個。大家都是快要奔三的人了,要注意養生,不要老是想著去做那些高危險的事情。」
他轉過身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的眼睛,見她還是一臉倔強,倒是聽話地拉著她去了旋轉木馬前,推著她一起與那些人排隊買票走了進去。
「既然你想玩這個,那就先把這個玩了,再去玩那個,我有的是時間。」
心裡一個咯噔。這個王八蛋,明擺著是要她出醜了。那麼多的人,如果她不小心失了態,該有多丟臉啊!
騎上木馬的時候,她心裡還是七上八下。這木馬與想象里的感覺一模一樣,沒有顛簸,沒有讓人害怕的高度,只是不快不慢地繞著軌跡旋轉。他在身邊對她做些鬼臉,一直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二十七歲的人了,做起來還是不一般的行雲流水,絲毫沒有違和感。
她無心與他逗鬧,只板著臉,思考著她坐上過山車時是如何窘態。她可以想象,怕是也會失聲大叫吧?耳里也傳來過山車上男女難以抑制尖了嗓子的絕望喊聲,更讓她的心尖顫了顫。
感覺還沒過多少時間,這趟木馬之行已然終止。他迫不及待地拽著她往過山車的隊伍里奔去。她掙扎著勸解:「我說,我們真沒必要去。雖說高度與速度的二次方成正比,但你看啊,它不僅有重力加速度,還有外加的速度。還有啊,過山車在最低點,物體與支持物的壓力大於物體所受重力,是強烈的超重,在最高點,物體對支持物的壓力小於物體所受重力,是強烈的失重,對人來說,大腦的短暫充血和失血,會使人如臨深淵。
這樣一種要生要死的高危運動,我覺得,我倆,真的不合適。萬一因為一時逞能,不小心丟了狗命怎麼辦?是不是?深哥哥?」
她的苦苦掙扎並沒有作用。
「這下你叫我大爺,也是沒用的。」
他還是把她拽到了上面。當繫上安全帶和卡箍那一剎那,她徹底沮喪了。心裡襲來的恐懼讓她的後頸一陣陣發涼,她在想她死後會發生的一切,媽媽會擔憂想念她的對不對?瓘兒也會想她的對不對?除此之外,她在這世間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會磨滅得乾乾淨淨。
多麼簡單又卑微的存在啊!
她還是二十多年前那個慕檀涴,膽小怕死的要命,存在感還不如空氣。
從前死過一次,是不知珍惜。
現在,是害怕得要命。
她不禁抖著聲音喊身側的人:「曲大傻,我們是不是要死了?我還沒有寫遺言呢!你說,萬一我真的死了,他們找不到我的屍體怎麼辦?」
那傢伙回身望她,她卻沒有勇氣看他。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我們都會好好活著。不就是一個過山車嘛,有什麼大不了的?虧你還是一個社會主義好青年,連這點衝勁都沒有,拿什麼報效祖國,建設家鄉?哼,你以為我們是去赴死嗎?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老子捨命陪君子,你就應該偷著樂了。」
「可是,我……」
身下的座位緩緩滑動,她的心提了起來。她害怕得閉上了眼,又叫了他:「曲大傻,你在嗎?」
「我在。」
她聽到他說他在,心裡安了安。
身下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身體繃緊得像一根弦,隨時都要崩裂,她不禁又壓著聲音說:「曲大傻,我……」
「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