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井田先生
在一個充滿浮躁,走向極端的社會裡,妄言別人的不是,過後都是對自己的寫實。
數月之後,白水鎮突然間冒出幾百輛由鄉民栓的膠皮軲轆馬車,與有關誰家從南廠扛了一袋米,又拎了一袋面;誰家又捲走了幾匹洋布等等一樣,古鎮的記憶,如一個時代的刻痕,和著忙於運輸的馬車,熱鬧而非凡。同時,一村一庄的,有的敢於革命,得了實惠,生活過得暫時殷實起來;有的老實巴交,一輩子除了在土地上刨食,從來不敢越雷池半步。看到別人發財,自個兒只能望洋興嘆,感慨不已。心想再步其後塵,哪怕拾人牙慧,可惜錯過了機會,這一切都已晚矣。
人性的不可捉摸,就像一道潛流,如果沒有堤壩,隨時都有泛濫的可能。
下午,林涵有事,先告辭回廠。和陸得秀說好,晚些時候過來接她。
今晚有一私人宴請,是日本人的廠長井田先生做東,敬請林涵賞光。
以前,林涵也曾和日本人在一起喝過酒吃過飯。厂部的總工程師,副廠級的機械主任,車間的副職等,全廠就那麼十幾個日本職員,天天攪在一塊兒幹活,偶爾空閑下來聚一聚,也沒什麼。喝酒最多的還是工友和幾個結拜兄弟。車間除了一個裝大尾巴狼的高麗棒子,吆五喝六的,很讓人討厭,但無奈,這個人是由日本人帶過來的。林涵除了給他分配活兒干,出了廠,如同路人。據說,鎮上的駐軍、日企約有二十多個操日本話這樣的大尾巴狼。
人在江湖行走,謀業,為的是更好的生活。靠手藝吃飯,和誰喝酒本無可厚非,林涵的直覺,酒,是不能隨便和人碰杯的。既便碰,也得守住底線。
井田先生是一位值得受人尊敬的人。住在一棟由廠里提供的普通日式建築公寓,面積約有一百二十多平米,點起炊煙,才知缺這缺那。幾年前,林涵曾來過幾次。做的私活兒,家裡面用的,都是些小小不嚴的家什。做一點私活兒家用,厂部的日本人也怕同僚知道。每次都是由車間日本人的副職告知,繪一張草圖,林涵找木匠或鐵匠做出來,再親自送到家裡,也只能如此。日本人的禮數很重,你付出就有回報,公和私都是一樣的。每一次走的時候,家眷都會給你帶上一條煙或兩盒點心什麼的,推都推不掉,這樣的禮遇,每一個日本職員的家眷都是如此。帶回去,不私藏,分給工友,人人有份。
林涵如約坐客,行至門口,井田先生和夫人已在廊檐下恭候多時了。
日本人對禮的細節,雖然國已俯首,但文明的素養依舊秉持著。
那晚,在日本清酒的作用下,言談機械和管理的交流,友好而坦誠。一如外交用語的「人民」一詞,電廠的過往與未來仍舊是一個話題。
和井田先生道別後,行在路間,對著曠野,林涵問,電廠有過往和未來嗎?雖然一場戰爭的結束,不在流血,但難免還會有人在自由的路上下絆。言左而往右,由耳語到撕扯,一群喊著找媽的主兒。如果讓這樣的人高屋建瓴收拾房間,那還會有下腳的地方嗎?
自由的選擇,一個來自上帝的提醒,其實民族與民族間的文化並沒有多大的差別,求同存異。不一樣的是政客挖了一個坑,愚民一叫好,把好多人都閃了進去——以為是一個血色殘陽,落日熔金的天堂。
晚上,接陸得秀回家。一路上,像個小孩子似的,牌桌上的餘興未盡,一臉的喜色。
快到家時,感覺有點兒飢餓,又走了不少的路,陸得秀說,不如回去做碗餛飩,吃一吃。林涵覺得麻煩,於是,就近在路邊找了家賣餛燉的攤子,來了兩碗,吃的過癮。林涵不夠,又來了一碗,一耽擱,回到家裡已是夜深人靜了。
房東給留了街門。院子顯得靜悄悄的,沒有一丁點兒響聲,開門,關門,走路即使放慢了,還是打破了小院的寧靜。欣慰的是,鄰院的狗沒有驚吠,若是吠了,村子便不得安寧了。
房東大娘睡眠淺,聽到院子里的響動起身,隔著窗戶問,「是林先生和林太太嗎?」
陸得秀忙回了話,「去我哥那回的晚,打擾您了。」
片刻,大娘從屋裡出來,說:「這兒有一封信,郵差講是從北平來的。」
林涵打開信,念給得秀聽,「季春吾侄」季春是林涵的乳名,因生於農曆二月,故取名季春。春是智慧的化身,是道的秉承和真諦,意為做一個大德的人。是姑姑來的信,信的大意是姑父對廠子經營的疲憊,想脫手讓侄兒管理,並答應分一半資產給林涵。姑父和姑姑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已出嫁,林涵明白姑父和姑姑的意思。
姑父的廠子就在德勝門一帶,掛著兩塊牌子,一塊為北平第一機械研究所,一塊為北平第一機械廠。工廠的規模不小,僅車床、銑床、鉋床、鏜床、鑽床等一些機器就有七八十台,從軍工到民用,一張圖紙就可以鎖定。遺憾的是有這麼好的設備,卻沒有好的定型產品。迫於局勢的原因,一直處於找米下鍋的窘況。這幾年,就這麼不死不活的撐著。
在北平還有表叔開辦的皮革廠。廠子不大,就十幾號人,在虎坊橋。從外表看不出什麼,廠設在四合院內,二進,院子夠大的。後院是家廟,大殿塑的佛像如寺廟一般。表叔很有可能是那邊的人,開廠只是一個身份的掩護。
在北平還有家族開辦的其它廠子,但這些工廠大都不太景氣。即便此,當局的情緒還時不時的光顧一回,辦個企業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