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掌柜的「喜好」
日本人快要打過來了,這是非官方消息。昨天還是陽光燦爛一片,今天風向卻轉了方位。是否真實,她不敢說。三里之外無真言。為此,政府還滿城闢謠。但確信,白水鎮的陷落遲早是日本人又一個繼北平、張家口城被佔領的地方。這位頗具姿色、喜歡交際、不落俗套的小鎮女人,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戰爭」這個字眼兒的可怕。
洋車的兩條輪子在土路上飛快地旋轉滾動,發出沙沙的聲響。車夫的兩條腿在揚起的塵土中不停地交換,輕鬆而有節奏似地跳躍著。身前傾,腳著地,很有些拉車的功夫。汗水漸漸浸濕了衣衫,塵土和汗漬粘在一起,散發出淡淡的氣味兒,脖上系的洋布手巾被隨手揩著臉上的汗水而變的不成其為白色,映著血似的殘陽餘輝在胸前急劇地擺動。
車過原野。路邊的大田,有的呈綠,有的泛黃,一塊兒連著一塊兒。靠近城圈兒地界的菜田,秋的作物和蔬菜長勢很好。有的已採摘,有的正起收。離城遠的地方,零片的地處於撂荒,這是大戶人家對自家土地的休耕期。官家則閉隻眼,也不納公糧,土地慢慢地滋養休生。再耕種,養眼,五穀豐登。生活的節奏順其自然,日子過得不緊不慢。急不得,種莊稼也是如此。
車夫不停地跑著,喘著粗氣,漸漸感到氣力的不支,畢竟有些時日沒有跑這麼遠的路程。車速慢慢減弱下來,愈覺車把沉重了許多。好在車夫還年青,有的是耐力,看看離鎮不遠了,咬緊牙關,操緊車把又小跑起來。
天色漸沉,大田遠處散落的村舍伴隨著土地的泥香安逸寧靜。晚風習習,空氣潤濕,霧,一點點聚攏游移。田野的濕重漸起,樹影婆娑,鄉野一路深秋的原色。
進入鎮上,已是掌燈時分。灰色的天幕把白水鎮遮的嚴嚴實實,只有西邊遠山深處還泛著弧線型的亮光,像紫色的血濺滿畫面,顯得斑斑駁駁。
街燈昏黃。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商鋪正在打烊。幾條夜遊的狗在街燈下游來散去,那昏暗的路燈把狗的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又縮短,望見行人偶爾仰起頭來,汪汪吠上幾聲,等行人過去,又懶懶地向前覓食去了。出夜攤的小販,立於街邊乞望著吃客的光顧,偶然間的一聲吆喝,雖悠長,卻在空街迴響的凄然惆悵。
戲園還未散場。賭館正歡。妓院的生意才剛剛開始。
洋車在一家瓦藍色門樓前停下,這許是和安糧棧沈掌柜的「府上」。
「沈太太,到了。」車夫喘著粗氣,恭候沈太太下車。
一路上的顛簸,和這想來就發怵的戰爭傳言,讓沈太太已再無心注意到往日的坦然,原本一度保持的極好的貴婦人氣質如散了架的皮囊,缺了一些支撐,急急付了腳錢,快步蹬上宅府的石階。
車夫瞅了一眼隱入門裡的沈太太,掂了掂手中的錢,顯得很欣喜,沈太太一急把他當成了跑街的車夫。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把錢掖在衣兜里,算是一次東家額外給的賞錢,操起車把轉身走了。
男人的面子是女人給的。男人走向「喜好」的時候,往往都是女人牽線搭橋,一但搭起橋,往來的自由便由男人支配了。
現在沈掌柜的「府上」一片安謐,宅子顯得靜悄悄的。一棵不知何年殘留下來的古槐孤伶伶地立在院落的中央,遮蓋了庭院的大半部。樹的上方杈像是被天火劈過了似的,一半兒燒焦,一半兒扭曲斜伸;枝不全,葉不茂,朽而殘生。五月間綻開的槐花香早已落入泥土,就像一棵未修剪的盆景,和這宅院顯得極不協調。
在西屋的廂房間,剛剛用過膳的沈掌柜半靠半倚在雕花太師椅上,一邊品著茶,一邊和乾女兒史小姐說著話。今晚,沈掌柜的興緻極好。
「乾爸,您啥時候帶我去城裡看房子?」史小姐手裡玩著絲帕,輕聲細語,矜持的似有一無一。
「等忙過這段時間。」沈掌柜呷了一口茶,顯得慢條斯禮。他放下青瓷茶碗,看了一眼乾女兒,「咋的,不高興了?」轉而笑笑,「過了這陣兒我和你乾媽說說,一塊兒帶你去。」
史小姐一笑,臉上現出兩個迷人的酒窩,很是醉人。她起身給乾爸續了茶。稍頓,忽然想起,晚飯時乾爸說要送她一樣東西,就半撒嬌地試探,「乾爸,您不是說有一樣東西要送我嗎?」
「是啊,今早金亞齋王掌柜送來的一件玉墜,說是慈禧老佛爺送給王府一個公主的生日禮物。後來,不知咋的就流落到民間。」沈掌柜微笑著,很慈祥,「不過這就看你對乾爸的意思了。」沈掌柜說的很含蓄,也很得體,絲毫看不出有半點兒邪念的意思。
史小姐嗔怪道:「瞧乾爸說的,要是讓乾媽撞見,那我的臉可往那擱,再說……」
「不要緊,今晚你乾媽是不會回來的。她進城去找她的姐妹們打牌去了。」沈掌柜滿臉掛笑,一臉的壞意。之後,起身走到史小姐跟前,變戲法似的亮出一枚硃紅色錦緞盒。
史小姐打開一看,是一掛件。沈掌柜說,這是一枚用上好的和田玉雕工細潤的玉觀音,品相極好。史小姐端詳著,慢慢地細品。沈掌柜撫著史小姐的秀髮,問:「喜歡嗎?」史小姐點點頭。
民間有男戴觀音女戴彌勒玉佛一說。當然,男人是不戴玉的。戴了,就覺得有點浮;玉是為女人準備的,因為玉屬陰,也柔,只有女人戴了,才顯通靈,才賦予了生命。顯然,沈掌柜記錯了譜兒。好在史小姐並不在意,送什麼無關緊要,只要送,這線就不會斷,自己就有了依靠。順勢,歪在了沈掌柜的身上。
沈掌柜一喜,心開始張狂起來。
史小姐很矜持,心開始突跳。她一邊玩味著玉墜,心想,這哪裡是慈禧老佛爺送給公主的東西,送也是彌勒佛,而不是觀音;一邊半躲半就倚在沈掌柜的懷裡,顯出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沈掌柜輕輕地撫著,一副憐香惜玉的感覺。就在沈掌柜銜泥築巢好事成真的時候,「野合」只差雲雨之事。突然,從天井傳來吱吱呀呀作響的高跟硬底皮鞋聲,驚擾了沈掌柜的雅興。告訴他,出去一下午的太太從城裡提前回來了。
沈掌柜有些慌亂,感到還未出手就亂了方寸。「回來了,」沈掌柜滿臉堆笑。「不是說明天……」見太太臉色不對,極小心的問候、陪笑,生怕太太不給面子,讓自已難堪。
今晚沈掌柜雖然沒有得手,但這樣的偷腥已不是第一次,只是心境有些失落。男人有時也是挺賤的,見了尤物似的女人,就守不住自己那點兒根的德行。
沈太太定下心來,看見史小姐在,也就明白了許多。不過沈太太對此事並不介意,先生和乾女兒那些個事兒她是知道一些的。雖然看見史小姐和先生在一起,心裡難免有些不愉快,可是,自已釀成的苦酒自已喝吧。當初,還不是自已把史小姐領進家門認下這個乾女兒。再說,先生對自已也是蠻親熱的。並非朝三暮四,嘴裡吃著,心裡惦著。何況,世上的男人有幾個不花心的。先生還算得上是一個規矩人。如今,有一個乾女兒陪陪他也好,省得把心思都花在那些不幹凈的女人身上,落得一個不好聽的名聲,也有損沈家的門風。
「心緒不好,玩了一會兒,就趕回來了。」沈太太隨口應酬著。看得出滿身的疲勞和不安讓沈太太覺得多說一個字都顯的費力,再看看史小姐正襟危坐就更不想多說了。
史小姐接過乾媽手裡的棕色皮包,順手把它掛在門角的衣架上,並吩咐傭人吳婕給太太準備洗臉水和毛巾。待沈太太擦洗完畢坐下來,史小姐倒覺得自已在此有些多餘了。為避開尷尬的場面,起身告辭,向乾媽乾爸很有禮節性地道了晚安,起身離開沈宅。
沈掌柜吩咐吳婕,讓得祥送史小姐回家,免得路上生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