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神父來訪
從城南菜園子返身回去的途中,曾文賢遇到一件事,說起來很簡單,有關醫德的日漸走衰。
下關和濟中醫診所的吳亦德從通州來到此地行醫已有三載有餘。據傳,離開的原因是診所有了命案。民間有言,再好的先生也有請脈失手的時候。在下關,吳亦德人脈普通,醫術也說的過去。自診所開張以來,診脈無數,還未聽說有醫治失誤的記錄。
有一事自認慚愧。前些日子,駐地一位守城團長的太太,因患有肺癆病,恭請吳先生到下榻之處出診。瞧過幾次,吳先生每次必囑,一定要注意房事。最後,團長太太還是走了。木已成舟,團長也不好再說什麼,事情也就過去了。
說來也巧,吳亦德為另一商戶人家瞧病,也是老病,對症入葯,吃了一段時間,這病根居然給瞧好了,還贏得對方一塊金字牌匾。商家又備下一桌酒宴答謝,說好今早商家敲鑼打鼓送匾。不料,這事無意讓團長的馬弁知道了,急速回去報告團長。
在下關,和濟診所門前敲鼓喧天,一場事先安排好的揭牌儀式正在進行,圍觀者如雲。這時,突然由團長的警衛人員組成的一襲素色孝衣者,直奔診所秉言訃告。送匾的商家見狀,頓感晦氣,扯起金匾抬回家去。說下的一桌酒宴也撤了。
這樣的事,今年時有發生。城內金泊倉的李家,老太太也是因了郎中的失手一命歸天。出殯的那一日,李家的人把郎中誑去,郎中誤以為出診。到了李家,一襲孝衣孝帽箍在身上。身不由己,一路跟隨披麻戴孝送葬行列於墳地。無以說錢,算是對郎中的辱報。作踐一場,以示警醒。
醫德醫風的日下,固然有社會的成因不說,但醫的人格愈來不敢苟同。看似溫文爾雅,對醫的追求精益日漸淡漠。說錢與日老練,而官者的牧吏心態介入醫患的糾葛,自以為主持公道,實則抑民揚醫,讓事態走向偏鋒。
清,同治年間,朝廷為問諸醫者的走向沉淪,力薦《玉曆鈔傳》一書,以正醫德醫術之風。民國時期印量倍增,惟醫者必讀之書。後有戲本走向廟前集市,點化於民。這一做法,以咒的形態出現,讓社會的敬畏成為每一位醫者秉持的準則。
《玉曆鈔傳》是一冊勸善罰惡的線裝刻本。書的宗旨,一曰醫德醫風;一曰因果報應。講的就是一個心字,向善唯一。太上感應篇所云:夫心起於善,善雖未為,而吉神已隨之。
醫的墮落成因於社會的應制,不凡與秦漢以來方士的所作所為有染。又因西醫的泛濫,讓患者的矛盾日益走深,當局者又無解。魯迅先生筆下的無常之議,已不在意那個誰的肯定與否定的年代了。
曾文賢放言,慈禧老佛爺此生對中國之走向晚年做的兩件事可圈可點。在預備立憲的前提下,一曰自由辦報;一曰自由結社,包括自由組黨。人類的進步和發展之根本由此推進。放與禁,看似一字之別,卻是考量一國統治者的氣魄、胸襟,智慧之遠見。反之,就步入了歐洲**德國之路的後塵。禁黨禁報,不是走向對外侵略擴張,就是實行對內人治奴役民眾,最終走向政黨化專權的國家社會主義道路。
曾文賢說,醫者與患者之間產生的矛盾,主因在醫生,次因在患者。未達協議者,不妨在眾多媒體辟一專欄,專事言說。邀名家解讀,讓民眾參與評判,凸顯社會之公正和陽光。諸事同議。不知當局者可有此雅量。
一個社會,如若醫者和師者做人做事的底線失衡,社會醫德和師德的根治就不是修復,而是廢除。有必要進行一次徹底的救贖,如依然故我,何須別人動手,自己就完蛋了。
咒,也是一種不得已的理政治國的手段。雖然國之有法,但這法是紗織的篩子,除了拿來對付些草民百姓,能夠薅的住的並不多,基本上給漏掉了,於是咒派上了用場。國人好面,還是怕咒。法,讓人收斂不了什麼,咒,卻能獨顯神效。在缺乏約束和自律的時代,咒就是規矩、法理,維護著社會的道德自然。
眼下與日本人的對峙,不知對此有所觸動。倘若以後官員民眾能長一長心,也不失為一挽救之措施。
回到家中,縣城洋教堂的神父已在書房候著,正與管家陶書玉說著上帝的故事。洋教堂的神父有一特點,逢人必講神和上帝的慈愛。不管老幼婦孺,一切皆從上帝的仁慈說起。
曾文賢進屋與神父一陣寒暄。慈善賑濟建立起來的君子之交,離上帝比較遠些。如水似茶,常在春季言談。青黃不接的時候,借教堂一塊寶地,與社會同仁一併賑濟施粥,僅此。
神父說:「日本人傳話,部隊進城希望有一個儀式,以顯和平秩序第一城的政力,且意義非凡。日本人還講,大東亞共存共榮模範就從這裡起步。」神父表示,「曾先生是本城名人,又留過洋,對日本頗有了解。望給一個好的建議或支持,如何歡迎為妥。」
道不同,不相為謀。古人說的,這是君子做人的常識。
大和民族,一個偉大的民族。從外交辭令說上一百年,就像講日本人民如何,這話都沒錯。和大漢民族一樣,歷史的走向源遠流長。但任何一個民族,不乏異端分子的活躍,將一個民族裹挾其暴力而至戰爭,都有一個謊言至上的理由,人類的和平說散就散,文明荊棘叢生。
今天的局面,用會說話的人講,迎,還是拒,來回思想。如果你為了幾萬人的生靈免於塗炭,那就去迎;但迎就意味著有人給你戴上一頂所謂「漢奸」的桂冠,或者什麼;拒,一句閑言都能致人非命,何況戰爭的心性隨意。一端槍,人就沒了。但歷史的弔詭,總是在風和雨間跳擺。迎或是拒,都是一個難題。
曾文賢笑笑,為神父又添了些新茶。神父是比利時人,對茶還是蠻鍾情的。接「旨」斡旋,為的也是一城人的安危。對和平的企及,心口如一。一細究,比國人實在多了。
曾文賢說:「如果參閱近年國事的趨向行走,蘇俄人的一把紙錢就釣得國府、軍閥、地方武裝,反政府組織等攥於一手的玩偶,無一不跪在銀洋的底下仰人鼻息,一再叩首。有錢能讓鬼推磨,不假。甚至有不惜喪失信仰做交易,簽字畫押,出賣靈魂,連做人的底線都沒了,還恥談高揚舉什麼旗幟之類的。如此一比,舉一小旗,略備薄品,列隊歡迎一下日本人的進城,沒什麼不妥之處,何況前提是可以拯救幾萬人的生命。演一次戲,還是值得的。雖不盼揚名千古,但做人做事問心無愧。哪怕他日後有賊人高喊幾聲漢奸之語,即是變調出格也無妨,歷史的雜音總是要過去的。」
聽曾文賢這麼一講,神父的眼睛一亮,連連點頭,「曾先生說的極是。」臨出門告辭時,似還有什麼意猶未盡之言,在胸前劃一十字,說:「還有一事,縣城的秩序?」
曾文賢說:「沒有政府的心血來潮之管理,民的社會能力自治一樣井然,無須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