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戲娘
看看街上逐漸熱鬧起來,來茶莊買茶的人偶有進出,得祥知道在此呆久了會誤事。再看看先生也品出了茶的色、香、味,他想提醒先生該是去收帳的時候了。但又怕先生說他多嘴,好在他平時常來買些茶;和茶莊的夥計也熟悉,於是便喊來夥計續茶,這樣一來朱子韜明白了意思。吩咐夥計買了茶,再用毛邊黃紙分成兩份,一份他現在帶著,一份晚些送到糧棧。得祥明白,這一份準是送給先生那個相好的——鎮南煤窯開小酒館的女掌柜,人稱戲娘。
說起戲娘,鎮上的人們很少沒有不知道的。幾年前曾是鎮上李家草台班的台柱子,算得上小地方的名伶。一到逢年過節或有紅白喜事約請,就組班唱上幾日。有時一高興,也到外鄉搭台唱戲。
那一年,走的比較遠,過了省界,是一個生意人的邀約,在他的家鄉唱三天堂會。主人錢賺的多,顯擺顯擺,這一顯擺,事來了。
俗話說,入鄉隨俗。這是明理,也有潛規。擺不上檯面,但行其道。出門落腳,到哪搭台唱戲,得投石問路,得燒香敬佛拜菩薩,有時,一炷香沒有燒到,麻煩就大了。
這麻煩出自堂會上。少請了一個人,這事與戲班無關。
當地有一不成文的規矩,不管你是婚喪嫁娶,還是滿月祝壽,都得請魏老太爺。何許人也?警察局長大人的岳丈。
結果,三天堂會沒唱完,戲班子就給砸了。抓的原因很簡單,擾亂社會治安。禍從天降,班主被抓。沒了主事的,急的大夥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為了救班主,得病亂求醫。後來還是託人打點了些銀錢,又到魏家的府上唱了三天戲,才把班主救出來。從那以後,戲班散夥,大家各謀生計。戲娘為生活所迫到鎮南開了一家小酒館,做起生意來。
雖然戲班不在搭台唱戲,可鎮上的那些老戲迷總免不了懷舊,時常相約著到鎮南的小酒館坐坐,請戲娘賞一段清唱。聽的久了,會那麼幾段戲文,自賞一下,也是很風雅的趣事。朱子韜就是從那時起和戲娘有了情意的。
茶喝好了,這天兒又好的出奇,微風徐徐,秋風醉人。朱子韜裹著滿身的茶香離開茶莊,拐向小鎮西口的劉麻子鐵匠鋪。他已經想好,要帳就從這裡討個吉利吧。
一走近劉麻子的鐵匠鋪,隔著老遠就知道這裡的生意敲打的有多紅火。
據傳,現在的鐵匠鋪,有的是舊時王朝冶鐵作坊的後代,由專事國家利器的打刀弄戟,漸轉演變成今天以敲打民用工具的匠人了。
劉麻子是鎮上最大的一家鐵匠鋪。一共有三盤爐,每天只開兩盤,由大徒弟和二徒弟各掌一盤,剩下的一盤由劉麻子自己執掌。這一盤平時不開爐,開爐只做一些精細活。
劉麻子的手藝好,遠近聞名。手藝是從祖上傳下來的,到他這兒已經是第三代了。主顧大多來自溝里煤窯和四鄉村鎮的,生意好做,熟人熟臉兒的。
鐵匠鋪有兩樣活兒很少做,一是菜刀,二是剪,做了,拙的一面就顯露出來。劉麻子說,不與名人爭天下。天下是啥?舊金山走過一趟的人,而且還拿回一個啥子國際金獎,聽起來怪嚇人的。
其實,這樣的獎,非此一家。一說都明白。大老遠的拿來,沉騰騰的。進了展會,全是好東西,說什麼也得有點意思。不然,回去不好向國人交代,畢竟有代表國家的意思。拿著東西去,空手一人回,多丟面子。丟什麼不能丟面子。面子是什麼,就是一塊兒遮羞布。西方人看的明明白白。當然,你這個東西好,舉辦者也給。沒有激勵,下一次誰來。不就一張紙嗎?哪能當真。沒準想,有一天,開諾獎的人也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一妥協,給個什麼獎,哄的你高興幾天,自己也撈實惠。好在國人對此並不在意,在意的是有沒有實惠。
除了菜刀和剪,只要有定單,劉麻子一錘打盡。煤窯用的鈀釘、鎬、鍬,農人用的犁鏵、耙、鋤,民居用的勺子、鏟,甚至連泥瓦匠用的瓦刀、大鏟等等。
俗話說,鐵匠翻翻手,養活七八口,這是指一盤。如今的劉麻子活的很滋潤,已經有了三盤爐,家底愈來愈厚實,這光景過的如同生意一樣順達。
朱子韜和陸得祥進了鐵匠鋪,一陣寒暄之後,劉麻子就猜出來意,忙讓進里院的上房間,僅一壺茶的工夫,銀貨兩訖了。
一上午,陸得祥隨先生跑了七八家,除了「廣和」答應明早一定將款送到糧棧,其餘幾家還是很給朱子韜面子的,另了還順便做了一筆不小的生意。如此順當,這是陸得祥所沒有想到的。也難怪先生對沈掌柜的忠心,討帳就像演戲似的,事情辦的極利落。
出了齊家大院,看看天色已近正午,太陽當頂直瀉,烤的山野連一絲風也沒有;跑了一上午已覺飢腸轆轆,陸得祥覺得該是回去吃午飯的時候了。
「先生,我們回去了。」得祥說。手搭涼棚又望了望頭頂的太陽,示意先生時間不早了。
朱子韜從衣襟里掏出懷錶瞅了一眼,思忖著,這兒離鎮南戲娘的小酒館不遠了。他原打算出來收帳時,順便去那兒一趟,有幾日沒有聽到她的戲文了。說實在的,也著實有些想念。
抬頭朝鎮南煤窯的方向望了望,什麼也看不清,眼前只有這零散的房屋和遠處淡淡的綠色——這綠真像戲娘胸前戴的那顆墜子。
回頭看看陸得祥正瞅著自己,再想想收了這麼多的錢,還是不去的好。雖然人生就像舞台,戲不可唱白了,要留有餘地。他扶了扶金絲眼鏡,平靜地說:「好吧。」就和陸得祥頂著秋日的太陽回糧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