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下花園電廠
林涵從洋灰廠辭職之後,蒙疆電業建設廳的久井先生就找上門來。由他接下承建的下花園發電廠一台機組的安裝和調試,拜託林涵幫個忙,林涵答應了,但薪酬不得低於久井先生的薪水。有關日本人一月的工資知多少,林涵一直想弄個明白。但日本人從來不說,這下清楚了,月薪一百二十塊。
下花園——蒙疆電業最大的一家發電廠。林涵接下活,一干就是四五個月,直到機組的安全運行正常。
回到白水鎮,剛下火車,廠里的日本人就帶著廠警過來接站。讓林涵直接回廠,態度很堅決。這哪裡是接站,分明是來綁架。心想,原來吃技術飯的日本人也告密,大唐的遺風不減。以前久井先生也在發電廠做事。幸好,林涵的幾個朋友也來接站。硝煙味比較濃重。最終日本人做了妥協,林涵也謙讓一步,答應第二天一早就去廠里上班。那一晚,林涵思想良久,一個人的手藝,既便是達到大國工匠的境界,在日本人的眼裡,真的就那麼重要和不可缺嗎?接站引起的對決,是無意間的一次偶然,還是事物發展的必然結果。日本人的接站意味著什麼?出於禮節,人的尊重,或者視你為一個人物,不得而知。也許什麼也不是,如文人之潤格下的一次隨意伏筆。
第二天一大早,林涵到了廠里,車間的日本人對他說,廠長有事,讓他去一趟厂部。林涵什麼也沒想,換過工作服,點燃了一支煙,是張家口產的蓮寶,靜靜心,就去了。
厂部是日本人集中辦公的地方,沒什麼特別的。從外表看,建築的設計更像是一爿簡易的大房子,是由四五間的屋舍打通連在一起。房的中央並列擺放著兩排桌子,共十二張,形成一個長長的大的几案。每張桌的正中立著職員的工作台簽,上書姓名、職務、和分管的範圍。三角形狀,由硬紙板製作。桌上除了工作台簽外,並沒有多餘的紙張什物。厂部乾淨整潔,桌面一塵不染。几案的上首間隔二三米偏左一側是廠長辦公的位置,與下屬職級有別,算是一種待遇。文件櫃一溜靠牆立於兩邊。在這樣的環境下湊合,不管什麼人屈就,還是簡約了些。在厂部辦公的職員,從廠長到一般人員共計十三人,專業對口,無一閑職,屬於自覺跑步敬業的人。
離開車間,林涵不緊不慢的邁著步子走向厂部。遠遠地望去,門的兩邊增派了崗哨,這在往日是從來沒有過的,心裡不由得警覺起來。回頭環顧四周,沒什麼變化,遠處的涼水塔依舊是蒸汽瀰漫,似雨又是霧。離廠走了小半年,腳下的這片土地,看不出曾經發生過什麼變故。如果說有,視覺上多多少少陌生了些。如果在往前探一步,早年的這裡到處是洋煙花盛開的地方。鮮色耀眼,如西去殘陽的血。
罌粟,二年生草本植物,村莊有錢人種植的大煙。到了割「煙」的季節,雇的工都不一樣。藉此林涵他們也趁火打劫了一次——混到割洋煙的行列里,不為別的,嘗嘗炸油糕和當地人燉的紅燒肉,香極了。
出於兩點,林涵的老家養的是坑豬,和當地人放養的豬不一樣,這是肉的區別;二是河北人不種黍子,沒有吃黃糕的習慣,更不用說胡麻油炸出的裹了餡的糕。老家的村裡只有香油坊,一年四季吃的是香油,到了逢年過節才買幾斤花生油或棉花籽油炸一些果實。原因之一,地熱的地方種芝麻,地冷的地方種胡麻,飲食的習慣不同。東家給雇的人吃的非常好,油炸糕燉肉,工錢也高,二毛錢。因割洋煙是個技術活,生怕給割塌了,一個洋煙只能割一回。碰到這樣的事,雇的人割時出了差錯就把籽給吃了,很香,吃完就扔了,免得東家發現。好的熟手,一個洋煙割好了,可割七八刀。一割一抿,盛於器皿。一熬,呈黑色。割洋煙都是在天麻麻亮的時候見著露水作業,太陽一出就收工了。
莫非眼前的一幕是日本人演的戲,如是那樣,就太過了。用當地原住民的話尖酸一句,一個圪泡。和國罵他媽的差不多,都是漢語。意同字不同,比國罵更深刻些,足見當地人的智慧。
到了厂部門口,林涵停下來整了整衣角,推門進去一看,桌的兩邊坐滿了日本職員,廠長居上之首。一個個正襟危坐,一臉的嚴肅,身後還有廠警站立,瞧著怔候,心想,這下肯定沒命的了。
有時候,人的一個信念的產生也是需要時間的——不外乎面對偉大而壯烈的死。民間有一戲言,走向天堂是人生一次很享受的過程。不然的話,總有血氣方剛的人,挑戰選擇這一條路,且義無反顧。活著的人曾經有一個斷論,人的死如老牛拉破車,大多需要走十多里的路才算終結。死,也是需要勇氣的。
一年前,廠里發生了一件事。路邊的兩個孩子頑皮,撿了一根鐵條亂甩。大的男孩子個高有勁,向上一拋,也巧,搭在兩根高壓電線的中間,引起一場驚天動地的事故——煤礦斷電半小時。隨後,憲兵抓住兩個肇事的孩子分開審問,一塊兒糖的誘惑就招了供。小男孩八九歲,有點天真害怕,搖搖頭說,不知道。糖拿著,剝開吃了。甜甜的,又給的糖,放在衣兜里,想著回家準備吃。不管咋問,就一句話。大男孩十一二歲,識幾句國文,長的比較成熟。一看就像秉承千年儒家文化熏陶教育人家的子弟,懂禮;給的糖拿了,沒吃,悄悄裝進衣兜里。沉默了半天,吐出幾個字,是二牛扔的。二牛是誰,日本人明白,指的是小男孩,不是自己。無論日本人怎麼誘導,甚至恐嚇,是不是有什麼組織指使?大男孩一口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