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雁歸
京中大街,四五個婦人湊成了堆兒,圍在一塊兒說說笑笑。
「你們聽說了么,陸家四娘子今兒可就要出府嫁人了。」一個矮胖的婦人眉開眼笑地說著話,她手裡還捧著一把干葡萄蜜餞。
旁邊站著的婦人有人搭腔,「陸家四娘子?就是陸國公府里的那位仙娥嬌娘?」
「那姿容艷艷,似比花嬌。誰有這等好福氣給娶回了家?」
「聽說是兵部尚書言家小公子。你沒瞧見今兒言家門楣也都換成了紅綢彩緞!」
「言家可也是咱們京中名門大戶,配上陸家四娘子,也算是郎才女貌,一對兒佳話。」
正是說話時,矮胖婦人身後突然竄出來了個男娃娃,「娘——」
矮胖婦人回過頭,「啥事兒?」
男娃娃屁顛兒竄了過來,討好著笑了笑,「快去打水來啊!等會兒陸家花嬌經過了咱們家門口,也是能沾沾喜氣兒。」
「打啥水?沾個什麼喜氣兒?」一個瘦高,面容糙黃的婦人一臉好奇的看著男娃娃。
「王家嬸子,你還不知道吶?」矮胖婦人得意笑了笑,「這陸家不是蘇州來的么,說是嫁女得按照蘇州習俗來辦,花轎所到之處,皆得有水鋪路才行。」
「還說了,這各家各戶只要潑過水,來年定是豐收滿滿,風雨無憂。」一個穿嫩黃色粗布衫的婦人接了話。
「這寓意好!剛巧今年春旱,潑個水說不定還能緩緩旱勁兒。再說那新娘子可是陸家四娘,這喜氣兒怎麼說也得沾沾才行!」
「不說了不說了。我得趕緊回家打水去,待會兒好好往你們身上潑一遭。」
「我家能盛水的鍋碗瓢盆都拿來用了,你們幾個等著被我潑成個落湯雞咯——」
幾個婦人大笑著哄散離去,都回家裡準備潑水的器具去了。
看那抬臂擼袖的模樣,該是想等會兒好好大幹一場...
陸國公府,攬月閣。
清風拂開紅紗幔帳,影綽綽能瞧見牡丹屏后的一抹胭霞帔衣。
絲軟的料子垂在地上,裙擺之處綉了金絲鳳羽,羽上綴九顆琉璃玉珠,隨著裙擺一盪,流彩生香,照出了一地光影斑斑。
窄腰之處,系了一根菱紗玉帶,風襲而過,縹緲似仙。
往上看去,領口成弧,酥雪嫩嫩,走起路來,顫似嬌兔誘人。
世人都傳,陸家娘子好相貌。
可若是能有幸瞧一眼她這紅衣盛裝的模樣,怕是要丟了心魄,六魂皆失。
「四娘,鳳冠。」蘇婉婉紅著眼將手中的鳳冠穩穩戴在陸子虞雲鬢之上。
鳳冠上鑲有東珠一百零八顆,配著流蘇掩面,更把嬌人艷美給朦朧遮了三分。
水中望月,霧裡看花,越是瞧不清楚,才越顯得美不勝收。
鳳冠霞帔在身,滿屋華芳春色。
陸家四娘,百媚嫣然。
天上人間是她。
她,就是天上人間!
「你可想好了,真是要嫁給小言公子?」沈嵐淚眼婆娑問著女兒,眼中的疼惜忍不住的往外滿溢。
李瓊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你可真是想好了?若只是為了想忘記九皇子,也不至於用這麼個辦法。你今日才及笄,嫁這麼著急作甚?咱們陸家,又不是養不了一個女兒!」
陸子虞坐在妝奩前,她一言不發,也不知心裡到底想著什麼。
屋中幾人見她這模樣,相互看了一眼,沉沉嘆了口氣。
「花轎來了,花轎來了——」阿祿在攬月閣門口起聲哄鬧。
一頂硬衣式花轎由八個小廝從院門口抬著進來,花轎四角飛檐,像是塔狀。角上掛著瓔珞流蘇串兒,隨著抬轎小廝們的步子,流蘇串兒晃晃蕩盪,恰如花枝嬌軟。
沈嵐推開門,只見花轎,不見新郎官,她面色有些慍怒,「言家這是什麼規矩?接新媳婦兒竟然不自己出面,就派一頂花轎來算是什麼事兒?」
「不用為難他。」陸子虞披上蓋頭從屋中走了出來。
她朝著沈嵐盈盈下拜,又朝著李瓊、蘇婉婉幾人含了嬌顎,「今日是個好日子,春光景明。但願明年亦能如此,父母康健,家國無憂!」
這話聽著人云里霧裡,好不明白是何意思。
陸子虞在一眾訝然的目光中坐上了花轎。
沈嵐和李瓊皆是府中女眷,不能跟著花轎相送,二人站在原地淚目送人離去,不過一會兒功夫,皆是哭得稀里嘩啦。
花轎出了陸國公府的大門。
陸家在朝為官的父子幾人,今日特意告假在府里送陸子虞出門。
四個大男子身穿華袍,頭戴玉冠,一番精細的打扮下來,也算是惹眼的緊。
言懷瑾牽著韁繩站在棗紅大馬之前,雖說也是身穿紅色喜袍,卻跟陸子虞身上穿的霞帔不像是一套,可陸子虞已經坐在了花轎之中,旁人根本不知二人的衣裳還各有不同。
不成套的喜服,又如何能湊成一對兒鴛鴦?
「言兄,我家小妹可就交給你了。」陸之庭朝著言懷瑾拱了拱手。
言懷瑾勾唇笑了笑,一絲黯然傷懷之意在他眼底暈開。
言懷瑾朝著陸瑾延深施一禮,「吉時快到了,我等就不再過多耽擱時辰。」
說罷,他提氣翻身上馬。
十指緊攥韁繩,身子輕顫了幾下才穩住。
鼓樂一響,言懷瑾揮韁策馬,可臉色更是慘白難堪。
紅妝十里,從清水巷排著長龍往京中四個大街駛去,夾道百姓皆用洒水之歡賀喜。
水花如春雨,在京中四處奔騰。
房梁、樹梢、瓣尾,地面...
水淋淋的,濕透了一片。
鑼鼓喧天,更是助長了全城百姓洒水潑歡的喜慶。
陸子虞坐在花轎中,她對耳畔的喧鬧聲置若罔聞,只是不安摸著手中的玲瓏骰子。
他會來么?
還是真的死了?
她不知道。
她只能賭!
賭一場冰雪消融,賭一次生機盎然,賭他會來,會來娶她...
花轎從青龍大街出發,一路又繞到朱雀、白虎大街,四街已經過三,只剩下玄武門還未走過。
若人不來,她又該如何自處?
鳳冠下的一張芙蓉嬌面,美眸氤氳恍惚,嬌唇顫顫哆嗦。
九郎,她的九郎...
在花轎入了玄武街的那一霎,街上的喧囂紛鬧倏然停了下來。
萬籟俱靜。
耳畔,一陣馬蹄悠揚。
白駒,紅袍。
馬背上的人,身修如松竹,貌若冠玉華美,眉眼深邃添了三分冷冽。
蓮紗紅袍被他穿在身上,整個人從遠處而來,似攜了一身光暈,披了一身風華。
那氣質高邈出塵,雖還隔著好遠,可已經能讓眾人感受到壓迫和幽冷。
白馬四蹄奔騰,紅袍凌空翻飛。
陸子虞坐在轎中,她屏息聽著那馬蹄聲離自己愈來愈近。
眸中蓄滿了一盞香淚,可卻死死忍著,不敢墜一顆。就像緊繃的心弦,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崩塌頃倒。
他不來,她不敢凋落...
白馬被人勒下。
清冷的聲音襲入花轎內。
那是陸之虞久違的,眷戀的,瘋狂的,痴纏的聲音。
是他!
她的九郎。
「虞嬌嬌,爺來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