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顆石子 你接著編
踏草青魚兒被楊笑用刀架著脖子的時候仍舊笑著。
衛子姝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楊笑只輕輕一拽她就換了一個懷抱。鼻尖縈繞著一股乾淨的皂莢味,闊別已久的懷抱早就變得成熟穩重,衛子姝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看來我今天與美人無緣了。」踏草青魚兒無不惋惜道。
衛子姝心裡翻了一個白眼,一點不含糊:「……萬刃。」
踏草青魚兒來不及藏好萬刃就被楊笑抓了個正著,他嬉皮笑臉道:「這你不說我還忘了,給你給你……」
楊笑幫衛子姝把萬刃重新別在背上,這才讓衛子姝稍感安心。
踏草青魚兒是只狡猾多端的老狐狸,衛子姝可一點不放心他,只謹慎地盯著他看,只可惜藥效上頭,她感覺眼皮越來越重。
暈過去前她不由得感嘆,真是便宜小師父了……
若是九兒聽見,怕又是要一言難盡了。師叔總是這般的顧影自憐孤芳自賞,這種自信是旁人學不來的。
暈倒后的世界並不是一片黑暗,衛子姝只覺得自己被送上了雲端,身體漂浮不定,頭重腳輕。
她仿若置身於一片池沼之中,又開始從雲端不停地往下被吞噬。她想掙扎卻渾身癱軟無力,全身上下好像只有腦袋是屬於她的。這是一種很無力的感覺,衛子姝竭力想要擺脫困境。
時間被拉長,好像是幾年,又好像是一瞬。總之是一醉經年後醒來,那種源於深處的疲軟與無助席捲全身,導致衛子姝睜開眼睛見到楊笑后,情不自禁地低喃道:「小師父……」
不清楚楊笑有沒有聽清楚,或許沒有,因為楊笑貼近了些,問道:「你說什麼?」
可能聽見了,卻裝作沒聽見。
衛子姝悚然起身,卻支撐不住,重重地摔了回去。她多想就這麼直接被摔暈啊,她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楊笑知道了嗎?知道了?不知道?
知道了會討厭我嗎?不會嗎?會嗎?
我幹嘛要叫他小師父?我這不是傻了嗎?
好煩……
衛子姝乾脆裝死,閉上眼睛不說話了。任它天地變色,我自巋然不動。她山海方寸卅姐,也就是在楊笑面前才這般痴傻了。
眼前一片黑暗,衛子姝覺得聽力十分敏銳,只覺得楊笑似乎起身往外走去。
這就走了?這是聽見了?
衛子姝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起來:「別……」
楊笑回過頭看她,手上端著茶壺,正要幫衛子姝倒茶。
這就有些尷尬了,楊笑沒有太多表情,但此刻嘴唇卻是要笑不笑。
衛子姝:「……走。」
她乾巴巴地撇了撇嘴,半靠在了床上。心想這個悶騷的男人,喜歡就直說,幹嘛倒杯茶都這麼偷偷摸摸。
……天知道衛子姝的思維是怎麼生長的?
衛子姝盯著帷幔看了許久,最後像是做好了心裡建設,緩緩道:「你……一直在這?」
楊笑把茶杯遞給她:「中途八仙兒和九兒來過。」
名字都知道了,看來是聊過了。衛子姝點點頭,可她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呀。
「那……」衛子姝有些小心翼翼:「你剛才有沒有聽見……」
「你剛才有沒有聽見我叫你小師父呀?你是不是認出我了呀?」這本來是一句很簡單的問句,但是到了衛子姝的嘴裡,她看著楊笑怎麼也吐不出來。
她很想直接問清楚,也很想把以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楊笑攤牌。可是衛子姝覺得自己哪怕是再膽大妄為,碰到了楊笑,都得要小心翼翼。六年前那件事情誰都有自己的立場,如今再攤開來說,就怕立場再次不和,最後崩掉。
最後衛子姝再次選擇了懦弱:「沒什麼,就……最後踏草青魚兒怎麼樣了?」
「踏草青魚兒?」
「就那個乞丐。」
楊笑臉色不虞:「他的同夥騎馬把他帶走了。」
狐狸終究是狐狸,衛子姝覺得自己還是太小看那個傢伙了。想起踏草青魚兒那浪子行徑,她有些憤恨不已,卻聽到楊笑道:「別生氣,我會幫你報仇的。」
衛子姝愣了片刻,有些找不到剛才的憤恨了,心底的柔軟有些被觸動:「你說幫我報仇?」
楊笑有些遲疑:「我知道對於姑娘家來說那事的確羞於啟齒,不過魏姑娘放心,楊某不會坐視不管。那廝實在是破壞江湖規矩,不能縱容。」
衛子姝有些無賴:「所以說你是為了江湖規矩還是為了我?」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重,衛子姝覺得自己的問題實在是太刁鑽了。這無異於「婆媳落水」這種千古難題,她這樣直接問楊笑還是太輕浮。
衛子姝正要改口,楊笑卻回答道:「因為魏姑娘出事,所以楊某才想肅清破壞規矩之人。」
衛子姝不清楚這算不算情話,她很霸道地把這當成了情話,完全不顧「魏姝」和楊笑兩人其實認識不過半天的事實。
可這個事實終究還是讓衛子姝回到了現實,她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話有些曖昧,她連忙補充:「我的意思是……我們認識才不過半天,你為什麼願意為我做這些?」
楊笑理所當然道:「若不是魏姑娘,小明早就命喪黃泉,大恩大德自當銜環結草。」
「況且……」他又道,「我與魏姑娘傾蓋如故,想必算得上是朋友。」
好吧……
衛子姝雖然有些失望,但是這無疑是最好的回答了。她想若楊笑真就對她一見鍾情,她還得要好好考慮怎麼和她說清楚以前衛子高的事情呢。總之那樣會是一團亂麻,現在這樣正好。
衛子姝意味不明地盯著楊笑看:「自然是朋友。」
這眼神直看得人心裡發毛,楊笑不著痕迹地錯開,這才讓衛子姝稍稍有些收斂。
她問道:「你不是帶著景小明走了么,怎麼又到了白家?」
楊笑眼神有些閃爍,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的袖子,慢慢道:「我見到了黃豆。」
衛子姝心裡一陣咯噔,說不出話來。
楊笑繼續道:「當時想起一些往事,就跟著這黃豆走,沒想到碰到魏姑娘……那般,便出手相助了。」
「是……是嗎。」衛子姝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動作十分的多餘,她讓自己顯得鎮定自若,「楊少俠的往事的確是多姿多彩啊。」
楊笑:「也算不得吧,就是有些事有些人忘不了。」
這話說得就十分虛偽了,衛子姝心想:你若真是忘不了,為何現在還認不出我?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男女之身的變化,又不是神仙哪能認得出。
就這麼尷尬了片刻,楊笑取走衛子姝手上的空杯子,漫不經心道:「說起來這事和山海方寸也有些關係,就是不知道魏姑娘有沒有聽過了。」
衛子姝摸著手指:「你說說看。」
「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少時的一個故人罷了。後來有些變故,送去了山海方寸,之後便再沒了音訊。」楊笑半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情緒:「那孩子叫衛子高,六年過去了,怕是也長成少年郎了,不知還記不記得我。」
何止記得,人就在你眼前坐著,你個榆木疙瘩,就是認不出來。
衛子姝嘆了口氣,覺得楊笑這種口氣說來,似乎對自己並不很生氣。她起了些想試探的心思:「那個男孩啊,我倒是聽過……」
楊笑驚訝地看著衛子姝,衛子姝思度片刻便編……解釋道:「山海方寸唯一一個男人,誰不清楚呢?只是後來下場不怎麼好。」
「怎麼了?」
「死了。」
楊笑愣了片刻,皺眉道:「別唬我。」
衛子姝也不想把故事編的太容易被戳穿,便改口道:「行吧,不唬你。沒死,只是前些年就被逐出山門了,早就沒了音訊。」
楊笑本不想問,卻忍不住想知道:「因為何由?」
「猥褻。」
「不可能!」
衛子姝看著楊笑:「沒什麼不可能的,本派弟子親自告發,留他條命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楊笑只說:「他雖然任性妄為,卻能分辨善惡是非……」
說到一半楊笑說不下去了,怕是想到了六年前的那件事情,若真能分辨善惡是非,怎會做出那等欺師滅祖之事?
要是衛子姝聽到楊笑給他當年「撒黃豆」這件事定義成欺師滅祖的話,怕是當場就能和楊笑翻臉。
衛子姝繼續解釋:「你也知道山海方寸只收女弟子,一個男弟子……哪怕是小孩,在那也不方便。中途發生了挺多事情的,那個告發他的女弟子和他不和,所以構計誣陷。雖然之後真相大白,卻再也找不到那孩子了。」
這並不算衛子姝瞎掰,當初她在山海方寸初來乍到,除了她新拜的師父,沒人知道她的女兒身。後來還是因為那個女弟子的當場誣陷,她才不得不坦白。
後來她倒是好好地教訓了一下那個不懂事的傢伙,可那都是好久以後的事情了,在她弱小無助的那段時間,沒人安慰她,沒人給她糖漬棗糕,沒人關心她的吃飽穿暖,她好幾次想過這或許是報應……
直到認識斐以後……
什麼報應什麼弱小無助,堂堂衛家大小姐,哪能任人欺辱忍氣吞聲?衛子姝知恥后勇的結果是,山海方寸迎來了一位令人聞風喪膽的卅姐。
這讓衛子姝不得不相信了一句話:一個人的人生是怎麼樣的,終究還是由性情決定的。
這句話就是衛子姝自己說的。
楊笑沉默片刻,最後才輕飄飄地留下三個字:「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