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滅口

不知過了多久，染紅霞悠悠醒轉，猶覺身子虛弱無力，體軟綿乏。

她以為自己已遭仲奇光羞辱，可是摸了摸身上居然衣衫完好，一看周遭，仍是昏迷前的所在那個荒山野嶺，身邊燃著一堆篝火，被仲奇光一劍震飛的魍魎血河鞭就放在身旁，她定了神，一把將鞭子抄到手裡，警惕地望著四周。

地上躺著兩具屍體。

一具是被仲奇光反水、突然殺死的淫媒艾破申，一具卻是仲奇光本人。

「怎麽會？他死了！」染紅霞吃了一驚，然後立刻表現出她染大小姐和別家姑娘「大大不同」的一面來。

別家姑娘，準確說是這個世上絕大多數的姑娘，這個時候，肯定嚇得拔腿就跑，一多半還因為嚇得腿軟，跑兩步就要摔，染大小姐呢，鞭子一提，走到仲奇光的屍體面前，看他胸口一個血洞，面如死灰，知道是死透了，頓時膽色大壯，顧不得氣力還沒有恢復、也懶得管什麽一天只能三十鞭子的禁忌，拿起鞭子就抽。

鞭屍！

對，染大小姐要報仇，要出氣，出被人騙、被人羞辱、還差些失了貞潔的這口滔天惡氣！

至於為什麽自己沒事，是誰殺了仲奇光，染大小姐根本不去想，反正爹爹交友遍天下，識得地都是修仙界中佛道儒三家的高人，就算不是他們中有哪位剛巧路過，順手幫了一下小忙，那也是某位祖爺爺輩、祖母輩的耄耋耆宿，在遠方掐指一算料定染家丫頭有難，手一招喚了個飛劍仙葫什麽的過來把姓仲的滅了。

反正本大小姐從小福大命大，連一百幾十歲的黃庭老祖爺爺給她看相時都說「小娃娃，你命相貴不可言，但命中注定要遭三難，不過還好，有貴人相助，這輩子你好好聽他的話，凡事總逢凶化吉的。」

「助」便助，幫到了本大小姐是他的福氣，聽話嘛就免了，本大小姐啊，就是想怎樣，便怎樣，愛怎樣，就要怎樣，誰也管──不──著！

染紅霞擰著一對煙潤點染、彎彎細細的姣好柳眉，饒是怒色撲面依然有種青春韶麗的動人風韻，不過再看她下手，實在是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氣質，頭一鞭

打出去空中就燒起漫天火雲，打在臉上仲奇光那一張本來還算俊秀的面龐霎時烏焦，就算是他師父來，怕也認不出來了。

染紅霞揚起手，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接著就要打，忽聽身後一聲長嘆：「大小姐，人死已矣，你就放過他吧。」熟悉的低沈腔調，染紅霞轉身一看。

果然，是三初。

「你怎麽在這裡？」

「大小姐剛才沒看見我？」三初淡淡回了一句，他就坐在不遠處的樹下，仍是亂髮披面又低著頭，髒亂破舊的衣裳全被樹影擋住，像是融入了夜幕之中，難怪染紅霞剛才四下看了一圈，卻沒發現那個不自量力想來英雄救美的落魄少年。

「不是，我是說，你應該被姓仲的狗賊殺……是你殺了姓仲的，救了我？」染紅霞疑竇地盯著他，彎翹的濃睫眨都不眨一下。不知為何，那個本來叫她無比厭惡、恨不得狠狠抽一頓的落魄少年，在這午夜的深濃暗色下，他右臉烙印一樣的十字傷疤竟然沒有初時那麽的恐怖猙獰，一縱一橫兩道深深的交錯印記，絲毫無損他清秀俊美的容顏，垂首低額的神情雖然有些懶散，但那種對什麽事情都淡漠滿不在乎的味道，卻叫人說不出的……說不出的，有點……喜歡。

染紅霞懷疑自己是否眼睛花，看錯了，還是受了一場小小驚嚇，感覺出了岔，不然為什麽一個本來她討厭到死、認定他是淫賊的混蛋臭小子，現在看來竟然比那個衣冠禽獸仲奇光沒有露出他的猙獰本相之前還要順眼。

「不是，我連武功都不會，怎殺的了那個會飛劍的人。」三初搖搖頭，亂髮半掩住的灰暗眼瞳中閃過一抹卑微的自嘲。

「是姑娘的袍子里突然飛出一隻火鳥，把他啄死然後便不見了。」

染紅霞想想也是，就憑臭小子和他的那把破爛柴刀，怎敵得過精擅飛劍決的仲奇光？再說了，從小就疼她的皓梵姑姑送她做生辰禮物的紫綬炎魂袍，怎麽可能平白無故的失了效用？一定是就如臭小子說的那樣，最後關頭封印在袍子里的朱雀神鳥飛了出來，啄死了侵犯她的淫賊！

──對，一定是這樣。

如果是臭小子救了自己，沒理由不說的，這可是大大的功勞，本大小姐一定不會虧待他，他不說，便證明不是他做的，連冒認的膽子都沒有！

孬種，廢物，膽小鬼！！！

「既然大小姐沒事，那，我走了。」三初站起來，轉身便要離開。

「站住！」

「大小姐有事麽？」

「你為什麽會來這裡，為什麽要救我？」染紅霞瞪著他問。

「路過。」看起來就很寡言少語、實際上也的確寡言少語的三初，只回答了兩個字，如果仲奇光還活著，一定會驚詫，為什麽前後之間的他竟判若兩人。

「路過？」染紅霞眼中一萬個不信。

「我住在山裡，常到附近砍柴。」他又低下了頭。

「今晚有些事耽擱了，出城的晚，路過這裡，剛巧撞見大小姐……」

「行了。」染紅霞不耐煩地一揮手，約莫覺得這個解釋說得通，沒必要聽他繼續廢話，徑直問，「你要多少金子，才肯閉嘴不把看到的事情說出去。」

「不要，我什麽，也沒看見。」回答依然簡短。

「好，那你滾吧。」出奇的，染紅霞沒有和他爭執，嬌悄地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三初很聽話，把破柴刀往腰間一插，轉身就走，不愧是砍柴為生的小夥子，在山林里移動很快，幾乎是一眨眼，就要離開染大小姐的視線了。

「慢著──！」染紅霞飛步追了過來，

「你，你這個人……讓你『滾』，你『走』什麽，你……」她又是擰眉又是咬牙的，像有什麽話要說又忍著不好意思開口，「你、你你你站住，不許動，我問你，你常來這裡……砍柴的是吧，那一定很熟悉……附近山路啦，你……總之，你給本大小姐帶路，一定可以的吧，五……五十金，不，五個銅錢怎樣？」

五個銅錢！

聽到這四字，一直默默低著頭對染大小姐愛理不理的三初飛快轉身：「五錢，那是白天的價，夜裡帶路，得十錢。」

「十錢便十錢！」這輩子沒花過十兩金以下的染大小姐幾乎吐血，偏卻是又沒辦法拒絕他，「回去再給你，快帶路，本大小姐要回城歇息！」

帶路就道路唄，有十個銅錢可賺，抵得上半天柴錢，三初很樂意地走在前邊，不過明顯的，染大小姐不想讓他這麽容易的賺到這筆帶路錢，一邊走著一邊不厭其煩地追問「喂，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本大小姐很任性刁蠻，懶得同本大小姐開口？」「我可警告你噢，剛才本大小姐既沒怕過，也沒哭過，你要是敢瞎胡說，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的！」「三初，你聽見沒有？聽見沒有？本大小姐和你說話呢！！！死三初，臭三初，混蛋三初！！！」

任憑她怎麽嚷，寡言少語的三初一概不搭理，只是埋頭往前走，反正不怕染紅霞撒嬌使蠻不跟上，誰叫她壓根不認識路呢！

天下第一傲慢驕蠻的染大小姐第一次感受到了有氣沒地兒撒的苦惱，明明有十成把握一鞭子把臭小子抽死，明明有無數出手的理由偏就是打不得他，直把我們染大小姐氣得擰眉咬牙，嬌麗的花容卻不減明豔，果然是麗質天生，喜怒皆妍。

「喂，你不說話，是在質疑本大小姐麽剛才的英明決斷麽？姓仲的那個壞蛋，竟敢欺負本大小姐我，死後就活該被鞭屍！沒把他切成一萬一千塊，剁碎了喂狗，就算本大小姐大發慈悲啦！！！」

三初額前的亂髮忽然一動，在染紅霞視線不及的地方，眼中掠過一抹精芒。

「這鞭子……大小姐這一鞭打得好，很好。」一直沈默的他終於說話了。

「因為這樣，就沒有人再認得出死掉的是仲奇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