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若當初不懦弱
趙太后自認對自己這個兒子很了解,因為打他生下來起,他身邊乳母、宮人,無一不是自己所安排,她每日都要聽這些人彙報他都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話,事無巨細。
他每說錯一句,做錯一件事,她都要將他身邊的人罰個遍,因為她相信,都是那些刁奴才不好好侍奉主子,故意要把她的兒子養歪。
久而久之,他的確越來越向著自己期望的方向長大,這更加讓她堅信,自己的做法正確而且高明,可她卻不知,這樣連坐式的處罰,也會有弊端。
那些因為玉容涵頑皮而受到懲處的宮人心生怨氣,在照顧年紀小的皇長孫時,會把情緒不自覺流露到臉上,或者當著他的面說出來,玉容涵漸漸長大,一點點明白,他身邊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真心待他,不過是因為母后的高壓。
如果他不按照母后和這些人說得做,自己就會受到他們的責難,這樣的委屈根本無人傾訴,當他第一次看到他的乳母在她母後宮里因為畢恭畢敬而得到賞賜的時候,他就再沒想過要開口向母后求救了,她不會向著自己,只會誇獎那個陽奉陰違的乳母,說她將皇長孫照顧得很好。
母子多年,可這份親情卻在許多年前就疏遠了,這些年過去,早就消散到所剩無幾。
可悲的是,趙太後到現在對此還一無所知。
「皇上,哀家問你,你是想跟候府,跟哀家決裂嗎?」她的聲音冷了下來,居高臨下。
玉容涵眼中也一片冰涼,「怎麼?承恩候府若有任何不滿,隨時來跟朕說,朕不希望他們躲在後頭,讓母后給他們出頭,他們卻躲在後頭坐享其成。」
「你——」
「母后,朕提醒你,」玉容涵道:「您已是太后,是我天家的太后,趙家的事是國事,您還是別摻和太多得好。」
趙太后愣住,當初玉兮捷也跟她說過相似的話,他們父子果然像,連數落她都如出一轍,很好,丈夫厭棄自己,瞧不上候府,沒想到辛辛苦苦扶持起來的兒子也是一樣。
「好,好,好。」趙太后連說了三個好字,扔下一句話,嘲諷笑道:「你如今是皇帝了,可以向哀家發泄怒火了,哀家管不了,那便不管了,你最好別後悔,別有來求哀家的時候!」她說罷便轉身,拂袖而去。
玉容涵在書房中獃獃做了半晌,才緩緩放鬆下來,剛剛雖然冷言冷語,成功氣跑了太后,可是天曉得,他剛剛說出那些話時有多緊張。
從小到大,就算心裡不滿傷心,大多時候,他也不敢違逆母后的意思,因為那樣,他自己會遭到那些宮人的冷嘲熱諷,這種陰影直到他長大都一直藏在心裡,像個惡鬼一樣悄悄跟著他,甚至他一點一點不擇手段除掉那些宮人的時候,他對母后的控制依然懷著恐懼,這種痛苦始終折磨著他,讓他在跟母后說話時天生有一絲氣弱。
他一遍一遍告訴自己,自己已經是皇帝了,真正的九五至尊,不必害怕任何人,再沒人能傷害他,沒人敢給他臉色看,他再也不會無助弱小,可多年來的習慣哪是說改掉就改掉的?
讓母后大吃一驚又痛苦丟臉的時候,他無疑是興奮的,可興奮過後,又是滿心荒蕪,孤獨和失望像是藤蔓一樣勒住他的心,讓他難以掙扎。
對於母后,他到底是傷心了,為何她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是她唯一的兒子,全部的指望,她卻不肯分給他哪怕一點點愛呢?
而對於自己,他也萬分後悔。倘若當初沒有沉默這麼多年,而是在一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不那麼懦弱,勇敢地告訴父皇他的委屈,是不是今日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不會漸漸養成這樣扭曲陰暗的個性,和母后的關係也不會變得劍拔弩張,最關鍵的是,他也不會因為她當初一個善意的舉動,得到莫大的救贖,也不會在知道這善意的尋常后,失落彷徨無所依靠。
如果這些重來一遍,該多好啊,他默默想。
——
太后回到壽庄宮后,簡直怒意衝天。
「娘娘,皇上到底皇上,您總要給些面子才是,他是您懷胎十月生下的,怎會真的跟您生分,您先消消氣。」
「呵,他跟先帝一個脾性,都看不上哀家,罷了,哀家也不稀罕。你說的是,他是哀家生的,再怎樣也不能殺了哀家,哀家怕他做甚!」
就拿這次的事說,他知道是自己毒死了先帝,卻安排皇後背黑鍋,可見他根本沒膽子弒母,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哀家不去煩他就是,哀家還有別的事要做呢。」她眼底閃過淡淡寒芒。
——
之後兩日里,玉煙染遇到了幾樁怪事。
比如坐的馬車突然驚馬,險些把車子甩出去,幸虧奔到萬香酒樓附近時,楚恣離帶人把她救了下來。
再比如遇到乞丐像她乞討,靠近時卻突然掏出匕首,不管不顧刺來,報到衙門后又問不出東西來,弦月直說她這是對母不孝,遭了報應,叫她今日少出門,免得有血光之災。
玉煙染表面上順從地應是,心裡卻冷笑,請了楚恣離和展決去查,他們兩人一個說和太後有關,一個說和承恩候府有關,這還有何好不明白的?
他們必是已經猜到自己撞破了那樁秘密,要殺她滅口吶。
她微微搖搖頭,得罪太后不可怕,反正她往後很少會進宮,可得罪承恩候府卻不太穩妥,他們會讓她過得極不痛快。
不過,此事也不是不能解決。
靖國的危局解了以後,元京恢復了太平,於是有件事慢慢提上日程——選秀。
禮部重新為此事忙碌起來,各家準備參選的小姐們也各有心思,皇上很是年輕有為,後宮妃嬪甚少,又沒聽說他有何寵愛的妃嬪,只有一個皇子不說,母妃還是個罪臣之女,倘若進宮后能得到盛寵,一定會前途無量,她們對未來充滿了鬥志。
玉煙染專程去了一趟禮部——如今她就是公然出入三省六部,這些朝臣也不敢說什麼。
她問禮部侍郎確定參選的秀女都有誰,選秀的時候,她要進宮幫皇上看著。
禮部侍郎便遞了冊子給她。
「本宮記得,承恩候府的四小姐今年也該到了年紀,她怎麼沒在冊子上?」
禮部侍郎說話有些吞吐,似乎有所顧忌,「大長公主知道的,皇上前段時間廢了皇后,臣等是怕皇上見了承恩候府的小姐要生氣……」
玉煙染看他一眼,讓他把話咽回去,淡淡道:「皇上不會昏聵到遷怒一個剛及笈的小姑娘,加上四小姐吧。」
「這……是,微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