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怨
玉煙染幾人走後,皇后又留下說了幾句話才起身告退。出了長輝宮的門,皇後面上的笑意就退了個乾淨。
回了鳳藻宮,氣氛壓抑,皇后一把掃落了桌上新沏得一盞茶。
「什麼東西!一個孤苦無依的丫頭罷了,竟然還能回來!」皇后恨聲說道。
大宮女入畫嚇了一跳,趕忙讓其他宮女退下,自己走過去輕聲勸道:
「娘娘息怒,人都回來了,您就別生氣了,左右她也翻不過天去,值得您生這麼大的氣,當心氣壞身子。」
「早前本宮就暗示過太后,就那麼個小丫頭,隨便使點手段,人就能無聲無息地沒了,太後偏偏不同意,非要好吃好喝地待她,不許本宮拘著,一心一意要養廢了她。可你看她出了一趟宮回來,人倒是精明了不少,這以後只有更難對付的份。」
「娘娘和她計較什麼,不過一個公主,連長公主都沒封,可見皇上對她也是不喜的;再者說,柔緲公主如今都十一了,過兩年成了親,在宮裡也住不了多久,娘娘現在多有忍讓,只會顯出她的年輕任性和您的大度慈愛,您必然不會白白受委屈的。」
皇后深吸兩口氣,漸漸平復下來,依舊不滿,「本宮就是不甘心。你瞧瞧她沒離宮前那會兒有多張狂,後宮都快裝不下她了!先帝寵愛怎麼了,她長大了不是照樣得指望著皇上,指望著本宮!」
皇后皺眉,扔了手上的護甲,「皇上還將這煩人的丫頭接回來作甚,讓她在皇陵悄么聲地沒了不更好,回來了還要多管閑事。」
「娘娘!」入畫提醒她,「娘娘細想,她回了宮,您才能好好調教她不是?若是她遠在皇陵,您就算心中有氣也鞭長莫及。但是只要在宮內,您完全可以將她壓得死死的,您是皇后又是長嫂,她就算身份再尊貴,也不能明著和您做對不是?」
皇后心中也有些城府,就是一時間咽不下這口氣,平靜下來以後又恢復了端莊自持的模樣,又問了問皇上歇在何處,便散了頭髮,由著入畫扶進內殿歇著。
且說玉煙染幾人終於回到鍾靈宮。
站在高高的宮牆外,看到院子里兩棵銀杏樹的枝杈探出院子,枝頭被淡淡綠意覆蓋,玉煙染心中慶幸還好沒把樹也給砍了。
還沒等進去,遠處呼啦啦來了一堆人,玉煙染細瞧,認出是尚寢局的張尚宮和尚功局的吳尚宮親自帶人來了。
「給公主請安。」眾人跪下行禮。
玉煙染看著她們現在垂著頭恭謹的樣子,就想起來自己離宮時他們囂張的嘴臉,靜默了片刻才輕輕叫起。
張尚宮一張圓臉上堆滿笑意,爬起來說明來意。
「稟公主,奴婢按照皇後娘娘吩咐,命人將殿中重新裝飾洒掃,公主若有不滿意之處,奴婢等人聽候差遣。」
尚功局的人也表示同是如此。
玉煙染便笑笑,「本宮去拜見了皇上太后,這也剛剛回來,裡面收拾成什麼樣還沒見過呢,兩位尚宮不妨進去隨本宮一道看看吧。」說罷提裙走了進去。
張尚宮和吳尚宮彼此對望一眼,俱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毛骨悚然。
柔緲公主居然對著她們笑了!而且言語竟是從未有過的客氣!
要知道,未離宮前的柔緲公主可是向來高傲自持,對她們從來都是冷語相向,犯了錯更是直言申斥。
宮裡六局尚宮雖然是宮女,但也是有品級的女官,哪宮主子也不敢輕易得罪,唯獨受盡寵愛的柔緲公主從不給她們面子。她們就算能在自己局裡呼風喚雨,在她面前,也始終是卑微的婢女。
所以她們恨她,恨她總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以輕蔑的姿態注視她們。
所以當玉煙染被強令離宮時,她們在第一時間跑去了鍾靈宮,諷刺咒罵砸搶無所不用其極,瘋狂享受了一把將曾經不把她們看在眼裡的高貴公主狠狠踩在腳下羞辱的快感!
而現在她回來了,居然由羽林衛中郎將親自護送回宮!直到看見她的瞬間,她們才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
她會放過她們么?她們曾經在她最落魄的時候上前踏了一腳,不,是無數腳。
吳尚宮全身都在不可抑止的發抖,她甚至覺得玉煙染輕柔的微笑落在她眼中就像厲鬼的獰笑一般。
兩人渾渾噩噩跟著玉煙染進了寢殿。
一切果然全變了樣子。
從樑上垂下的月影輕紗收攏了黃昏時耀目的光線,將它們勻到殿內各處,所以四處都看得分明。
黃花梨木六柱架子床是新換的,床頂掛著暖橘色雙層祥雲紋的紗帳,四角掛鉤上墜著明黃色的流蘇,卧榻上鋪著錦繡花開的紅褥。
梳妝台也是新換的,且挪了位置,從床頭這側移到了床尾。妝台上鋪著綉工精美的紗絹,上頭擺著一整套象牙梳和一套寶石頭面。
酸梨汁木做的圓角櫃挪到了窗戶另一側。西邊一對大窗下放著一對梅花小几並兩張玫瑰椅。兩旁的八角花几上擺著兩盆怒放的芍藥,紅紅火火,對面立著一副六扇的繪著仕女圖的霞影紗屏風。
當中的地上那張黑漆圓桌是從前的,上面擺著一套白瓷繪雙龍戲珠樣式的茶具。
她們又去了側殿的暖閣里,羅漢床上放著白玉棋盤,對面寬闊的畫案上只擺了一盆翠色慾滴的佛手。
畫案后是一排博古架,架上乾淨的光亮。一旁彩釉燒制的水缸里游弋著幾尾紅鯉。地中央放著的紫銅鎏金仙獸托寶鼎香爐,三個腳上墊著軟布,往下一看地板也翻新過。
玉煙染看了一圈,冷眼瞧著這些樣樣奢華的傢具拼湊在一起,毫無雍容和美感,心中冷笑。
她面色柔和地看向張尚宮:「東西都配齊了,張尚宮的眼光本宮很是服氣。」
張尚宮不知這話是褒義還是貶義,一時不知怎麼接話。
玉煙染在黃花梨圈椅上坐下,又看向吳尚宮,「吳尚宮呢?來做什麼?」
吳尚宮被點到,身子一哆嗦,她微微垂下頭,不敢與玉煙染對視。
「回公主,奴婢帶人送來了這一季宮裡衣食用度、金玉細軟、燈燭澡豆等物,還請公主驗看。」
洞庭和雲夢領著人下去安置,弦月還立在玉煙染身邊。
「本宮沒有什麼不滿意,你們都辛苦了,下去吧。」玉煙染見沒什麼問題,端了茶。
兩位尚宮還在惴惴不安中,想著玉煙染要如何找她們晦氣,乍然一聽逐客令,俱是一愣。
玉煙染見她們不動,就笑眯眯地解釋,「兩位尚宮,本宮一路顛簸,這幾天也乏了,一會兒可能別的尚宮也要來。本宮知道兩位見了本宮甚為想念,有許多話想要說,但本宮今日實在疲累。放心,往後日子還長,咱們以後慢慢敘話,如何?」尾音上挑,拖音略帶引誘,卻讓人聯想起吐著蛇信子的毒蛇。
張、吳兩位尚宮一聽,頓時將這番話自動理解成:來日方長,本宮以後慢慢收拾你們。於是面色一白,恍恍惚惚地行了禮,逃命一樣帶著人逃出了鍾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