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錦心綉色
第一百三十九章錦心綉色
舒記綉坊的老闆舒張氏是個寡婦。閨名已經沒人叫了,因在家裡排行第六,人都叫她六娘。年紀三十齣頭,沒有兒女。她和她的丈夫都是大戶人家的下人,家裡世代為奴,到了年歲被配為夫妻。
一年前主人家忽遭火災,為了救火,她的丈夫死了,她則被樑上落下的木刺戳瞎了左眼,左手也嚴重燒傷,現在不禁臉上左眼的位置傷疤猙獰,左手的皮膚也是皺皺巴巴,黑痂紅肉,異常可怖。
本來,為了主人落得如此下場,怎麼說也該好好撫恤一番,但那戶人家卻見她樣子嚇人,心生厭惡,竟將她廉價賣給了人牙子。可是因為她可怕的樣子根本沒人願意買,人牙子為了錢,時不時租了她出去當苦力用。一年多過得甚是辛苦。幸而後來被李壽遇到,見她實在可憐,人牙子賣的價錢又不高,便買了下來,準備放在後院做個粗實的傭人,不想後來發現她女紅甚好,自小在大戶家裡做工,在綉工布料這方面眼力十分不錯,人也十分精明幹練。因而開了一家小小的綉坊,選了幾個手巧的丫頭,全都交給她去調教打理。因地方不大,成本不高,做得好日後再發展,不好的話,就專門給家人縫衣添被,也是不虧。
坐在花廳,手裡捧著一碗熱茶慢慢地喝著,李棗兒默默地打量著眼前的舒張氏。瘦長臉,顴骨高凸,皮膚略黃,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受傷的左手沒有遮掩,臉上表情極是嚴肅淡漠,又瞎了一隻眼,顯得十分凄厲。燭火一晃,真像評戲里說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
她個子很高,身板雖單薄,但脊背筆挺,長手大腳,穿著藍布衣裳,窄領小袖,腰間系著一條青色圍裙。因為李棗兒來得突然,綉坊的幾個小丫頭都有些慌亂,但她讓這個接衣服,那個遞暖爐,倒茶,端點心,添火盆……一道道吩咐交代下去,從容鎮定,有條有理,之後領著三個小丫頭一字排開,本分守禮地站在廳中,不遠不近,不親不疏。
不管是從外表還是行動上看,這都是個十分麻利勤快的女人,不過顯然。也不太容易親近。
也許是本性如此,也許是因為先前主人家的錯待,又辛苦熬了那麼一段日子,對人情冷暖看淡了,很有幾分滄桑了。
「六娘。」李棗兒斟酌著慢慢開口,刻意的想拉近幾分距離,「我來的突然,倒叫你麻煩了,真是過意不去。」是寒暄,也是真話。
「姑娘言重了。」果然,口氣也是淡淡的,舒六娘開口道:「六娘只怕準備不周,怠慢了姑娘和姑爺。」
李棗兒一笑,將茶水放下,道:「久了你就知道,我不是那麼講究的。至於他呢……」瞧一眼雲朝陽溫和的模樣,抿唇一笑,不做多說,指了指一邊的凳子,「六娘,你坐。」再看看舒六娘身後那三個丫頭,大約都是十五六上下,除了看起來都很乖巧之外,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便一擺手,讓她們都下去了。
重新端起了茶杯,李棗兒掃一眼花廳,綉坊不大,花廳自然十分小。不過相當乾淨。正中和兩側一邊一雙擺了六把椅子,就已經滿了。但由於擺放得整齊規矩,距離適中,倒也不顯得擁擠。裝飾也不多,正中樑上懸著一方刺繡的橫匾「錦心綉色」,三張小几上都鋪著淡色的桌布,上綉湖光山色,中間小几上擺放了一盆小蒼蘭,不是什麼值錢的品種,但正是季節,嫩黃的小花開的正盛,香氣四溢。
聞著這香氣,即使手中捧著的是粗茶,也頗覺心曠神怡了,於是也更能覺得布置的人確實有幾分巧思。
「這屋子是你布置的?」李棗兒問道。
舒六娘半側身坐在椅子上,淡淡地回道:「是。」
「花是你選的?」
「是。」
「這綉品,都是綉坊里繡的?」
「是。」
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竟是一字不肯多言。
李棗兒失笑,與雲朝陽對視一眼,手指敲了敲茶杯,聲音脆脆的,十分好聽。「是你繡的?還是其他的姑娘?」
舒六娘道:「匾額是我繡的,其他是那三個姑娘,正好一人一件,我只是從旁指點。」
李棗兒細看了一會兒,摸了摸料子,點點頭,「選的料子很適合,果然還是你的手藝精些。其他的意境倒是不錯,構圖也巧妙,就是繡的粗了些,也有些良莠不齊。是你設計的?」
六娘道:「因為要趕著裝飾。也是想打個綉樣,分個等別,也教客人心裡有數。畢竟也會有客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並不需要繡得太好,也不想花錢的太多。當然,我都綉了也是可以,但畢竟綉坊也不是單憑我一個人就能撐起來的,若以我的樣子接了生意,萬一我忙不過來,不管是延期交活,或者交出的東西不好,恐怕都對綉坊的生意不利。」
舒六娘一口氣說完,看了李棗兒一眼,又道:「不過姑娘要是看著不合眼的話,我趕明兒就把這三塊桌布都換了。」
李棗兒笑道:「不用不用,你說的有理。況且……」她飛快地在舒六娘瞎了眼睛上一掃,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怕她介意,「六娘你的眼睛,綉東西怕是很累吧?少字」她記得,瞎了一隻眼的話,另一隻眼的負擔就會加重,若是不好好保護,即便不瞎也是個近視,再不就是花眼。
舒六娘又看了李棗兒一眼,樣子有點兒古怪,也說不出是訝異還是諷刺,簡單地答:「現在綉坊活兒不多,不累。」
「但我瞧你臉色不大好,身子還妥當嗎?」。
也不知是想起什麼,舒六娘的表情越發地冷了,「不敢勞煩姑娘掛心,六娘一切安好。」
對舒六娘的抗拒,李棗兒並不放在心上,總之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交淺言深並不是件好事,於是道:「你是在大戶人家裡做過的。大哥讓你管這個綉坊是覺得你有眼界、有見識,以後日子久著呢,這綉坊上下都要靠你打點,你要千萬要注意身子。你也知道,現在大哥將這綉坊給了我,你若是累病了,我要上哪兒再去找一個這麼精幹的人呢!」
「大爺對六娘有恩,六娘不敢忘。」舒六娘答道:「綉坊的事,大爺日前交代過,叫六娘一切聽憑姑娘吩咐。」
李棗兒輕聲笑了笑,道:「什麼吩咐不吩咐的,我年輕,經的事少,經驗和見識自然不如六娘,這個綉坊,真的要靠六娘多多幫忙。」
「六娘一定盡心儘力。」
舒六娘語氣雖淡,倒也聽得出是真心實意,想來若是相處得好,該是個忠心的下人。而且,如果她還真是有些本事的話,那就是再好沒有了。
李棗兒心裡有些高興,從袖裡摸出一方絲帕,起身拿給舒六娘看,道:「來,六娘,幫我瞧瞧這絲帕繡得如何?」
任舒六娘如何從容冷淡,也實在沒想到李棗兒竟自己走了過來,連忙起身接過,匆忙間,可怖的左手不小心碰到了李棗兒的手,神色間略過一絲惶恐,手一縮,像是想要藏起來,但見眼底陡然轉硬,硬是沒有將手縮回去,還故意用雙手接過,口中道:「姑娘且坐,這樣子六娘不敢當。」
棗兒坐回去,神色不變,「這是我一個小丫頭繡的,也不知還像不像樣。」說實話,近距離看到那隻手,不怎麼舒服是一定,但更多的是同情和憐憫,並不覺得厭惡。生在下人家裡,便世世代代都是下人,這是多麼無奈的事,但這樣的不公平,又有何處去說?
忍不住再一次感慨自己平凡的幸福,不要大富大貴,但願一家人平安自在。
李棗兒這邊想著,那邊舒六娘壓下心裡的微訝——她並沒從李棗兒眼中看到熟悉的厭惡,低下頭去看絲帕,手裡揉捏著料子,道:「料子是好的,綉工也上乘,但繡得太過精緻,就不免顯得呆板無趣,沒有意味了。不過,總的來說,也是上品。姑娘身邊這小丫頭的女紅,已是頂頂難得的了。」猶豫了一下,她又細細看了看絲帕,道:「雖然少些靈氣,但比綉坊里的姑娘強得多了。不知這丫頭在姑娘身邊領什麼差事?可是要貼身服侍?若能將她撥到綉坊,一來其他姑娘也能學習一下,二來,六娘也想和她研究一下怎麼才能繡得更好。」
「六娘真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李棗兒輕輕撫掌,笑道:「我正是有這個意思,打算把她撥來你這邊,不過……」她微一蹙眉,聲音沉了沉,道:「這丫頭還小,不懂人情世故,只怕要讓六娘費心了。」
舒六娘略一愣,細瞧李棗兒不怎麼愉快的臉色,心裡有了幾分認知,便開口道:「姑娘要六娘做什麼,請儘管吩咐。」
「談不上吩咐。」李棗兒看著舒六娘,緩緩笑開,「就是想請六娘幫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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