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雨雪霏霏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咸陽的天氣說變就變,不一會空中下起了濛濛細雨。
剛入咸陽的騎行隊伍在李斯帶領下去往會同館,這是接待六國貴族的住所,也可以說是六國質子的居住地。
昔年楚國公子質秦的昌平君就是住在這裡。
此時天空雖下起了小雨,可路途上的行人熱情不減,吹吹打打,一路跟隨隊伍,圍觀中眼睛都往那青銅車上瞄,想看看未來秦國王妃絕色姿容。
可越是跟隨隊伍,熙熙攘攘的閑客觀眾越是感覺不對。
騎行隊伍一直往南走,並不是去往王室或是行宮的路。
老秦人並不傻,尤其是關中咸陽的老秦人,誰身上還沒有個爵位在身,要不然怎麼住在『天子腳下』?
最終當騎行隊伍來到會同館,圍觀眾人頓時大悟,隨即轟然散開,離開時向那華美馬車投射嘲弄眼光與大大咧咧的罵聲:
「什麼仙女?我看就是質女,還不是女奴貨色。」
「聽說是韓國被我大秦鐵騎打的差點滅國,韓王昏庸無能,這才獻出女兒保命。」
「你們看,這隊伍中還有百來位妙齡女郎,莫不是韓王要施什麼美人計?哈哈哈哈.....「
眾人轟然大笑,「就這樣的小國公主,能不能見到我們的秦王還不一定呢?」
「唉~」
「恐怕這所謂公主又要淪為那些大人物手中的玩物了。」幾個不肯離去鮮衣公子莫名嘆道,毫不遮掩:「這公主沒我們的份,這賠來的百位女郎未必沒有我們享用的資格。」
「哈哈哈....」
一陣大笑聲中,李斯臉色驟然陰沉下去,身旁蓋聶臉色也是漠然。
但這又如何呢?這裡是咸陽。
據說在咸陽拿塊石頭砸死個人,都有可能豪門權貴,亦或是大商富豪,目下他李斯名義上還是呂不韋客卿,名爵官位一概沒有,憑什麼斗?
即便蓋聶也是一樣,當街殺人或是重傷他人等同於藐視秦法,這是絕自身後路。
此時聽到馬車傳來小聲的啜泣聲,李斯莫名觸動。原本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撒嬌少女卻淪為了家國不幸的犧牲品,這種反差足以摧毀一個少女。
就像是春秋吳王闔閭之女,勝玉公主,僅僅因為父親夾了半條魚而視作羞辱自殺,遑若紅蓮之殤。
心中一嘆,還是硬下心腸:「到了地點,公主下車吧。」
車內,弄玉心疼的替紅蓮抹去淚痕。
紅蓮收住哽咽,露出一個笑容,輕搖搖頭表示無事,收拾一番,弄玉牽著紅蓮之手下了馬車。
甫一下車,滯留未走的看客與會同館接待官員都為眼前女子的美貌而忍不住嘶聲。
倒不是因為紅蓮,而是被弄玉美貌驚嘆。
眾人從驚嘆中反應過來,眼睛又上下掃視身形窈窕,一襲紅色錦衣加身,輕紗覆面的紅蓮。
左看看弄玉,右看看紅蓮。
若侍女都是這種絕色,那這正主,這韓國公主又是何等妖嬈禍水,瞬間,眾人都下意識吞咽口水。
紅蓮聽出異動,緊緊抓著弄玉。弄玉則輕拍拍紅蓮,冷眼掃視周圍的看客官員,都是虎狼一樣的眼神,貪婪慾望。
「李斯,這些都是什麼人?」
站在會同館門前的官員舔舐嘴唇,褐衣配印,露出肆意笑容,意味深長。
「安大人,韓國和親公主以及韓國的賠償。」李斯微微躬身,作為揣測人心方面的高手,怎麼能不知道面前的官員在想些什麼。
「和親?」那位李斯口中的安大人一下子嗤笑出了聲:「王上從未發下旨意,宗室也無文件,你告訴我哪裡來的和親?」
李斯吸口氣,不理會周圍那些看客的噓聲:「王上公務繁忙,旨意或許滯留。」
「放屁!」官吏倒是有幾分行伍風氣,拔出腰間長劍:「我懷疑這公主是韓國間諜,欲謀吾王,摘下面紗。」
「......還有這賠償也需好好查探一番。」官吏眼中儘是欲光,在弄玉,紅蓮身上打量許久,才移開到後方財貨賠償上去。
李斯暗感棘手,他絕不相信一個六百石謁者禮官敢打韓國公主與賠償的主意。
「此女並非韓國間諜......王上有無旨意,什麼時候發出旨意,你也無任何資格知曉!」
見李斯為難,蓋聶站出身替紅蓮解圍。
他可以說是秦王與紅蓮兩人間的見證者,知曉兩人互有情愫,但秦王這般作的意圖所在,作為臣子他也不敢妄加揣測。
「你是何人?」官吏問道。
「蓋聶!」蓋聶與官吏相互對立,一人拔劍而出,一人按劍不動。
「蓋聶!」聽到這個名字,官吏明顯有些猶豫,但立馬道:「你雖是王上劍術教師,但吾掌禮儀奏事,供奉宮廷,兩者分權而立,我懷疑間諜秘事,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摘下面紗!」官吏猛然鏗鏘暴喝,震動四方,似是武力不弱。
蓋聶倏然挺劍,逼視官吏。
到了此刻他又怎麼不明白這是一個針對他們所設的局呢?
換做其他謁者聽到他是秦王首席劍術教師,早就選擇退讓,此人卻偏偏態度決然,不為所動,更暗指他越俎代庖,妨礙公務,令他在道理大義上面也站不住腳。
「好好好!!!」喜歡湊熱鬧的人永遠不缺,這方聲勢衝突,自然引得會同館周邊聚攏人來,種種聲音嘲諷如浪潮拍打而來。
滴答!
滴答!
淚水無聲打在板磚上,紅蓮的手漸漸扯下面紗,卻被另一隻溫暖的大手抓住小手阻止。
「何必輕賤了自己?」
「我本想給你個驚喜的,是我的過錯,我來晚了!」
熟悉的磁性厚重聲音響起在紅蓮耳邊,這自新鄭到咸陽路途中,所久久積壓委屈,憤怒,悲涼等等負面情緒一股腦的全部湧上心頭,淚水嘩啦啦流下。
紅蓮用力扯下面紗,但小手傳來溫暖大手像是山一樣不可撼動。
既然這樣不行,紅蓮用頭甩開面紗。
當面容暴露微光之下,精緻的妝容早已被染花,像是小花貓一樣,瞪著紅了的眼睛:「我恨你!」
陳銳帶著淺笑,拇指輕輕擦拭去淚水:「恨我也沒用,你是逃不掉的。」
說罷,紅蓮直感身體天旋地轉,待意識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被他抗在肩上。
用小虎牙咬過去,可他的步伐依然沉穩有力,沒有影響。
.......
「秦王真的是稀罕那韓國公主啊。」
圍觀的眾人終於從地上起身,打破剛才的死寂。
「只是秦王的舉止很是粗魯,沒有禮儀。」人群中一青年士子小聲嘀咕。
霎時場上頓時安靜起來,所有人齊刷刷的望著那人青年。
「你敢辱罵秦王。」
「你怕是山東六國來的?」
「對,這是會同館,山東六國的人有許多住在這。」一人答覆道。
「你想幹什麼?」青年士子緩緩後退,手心中全是汗。
「打他!!!殺了他!!!」
許久過後,青年士子倒地不起,全身是血也不知死活。
眾人吐口唾沫,這才離去,互相罵道:「娘的,這就是我們老秦人的風範,我就喜歡秦王那抗人就走的利索,哪像什麼山東六國人。」
「打仗扭扭捏捏,像個娘們,生活也像個娘們,講究什麼那種禮,這種禮,乾脆弔死別活了.......」
.......
陳銳並不知曉這一幕,就算看到了也不奇怪。
秦人自邊陲起家,歷經數代成就戰國唯一霸主地位,性情彪悍,風俗與六國大為不同。還有一股從骨子裡面爆棚的自豪感,不是只針對一國,而是針對六國,都是垃圾。
而且陳銳作為秦王身負眾望,在秦人眼中是聖明般不可詆毀的存在。這不僅是因為他這八年的在位表現,而且還有秦國歷代君主厚望加持。
秦歷代君主賢明者多,對於百姓幾乎很少犯錯,就算犯了錯後面也會及時彌補,這就是秦六世餘澤餘烈。
會同館中。
李斯與蓋聶在內,凝神看著前方。
「你是謁者安守義?」趙高問道。
「是是是!!!」謁者官吏連連點頭。
「你還要什麼王上給你旨意文件嗎?」趙高玩味一笑,帶著冷意。
「不用,不用!」官吏立馬嚇得跪了起來:「是小人有眼無珠,衝撞了王妃。」
啪啪啪....耳光連連響起,哪怕嘴角帶血,臉已經腫了,叫安守義的官吏也毫無猶豫之色向自己臉上扇去。
「安大人,趕緊起身!」趙高扶起安守義:「我與大人不過平級,可承擔不起你的大禮。」
「再說大人哪裡衝撞了,為王上盡忠職守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安守義躬身點點頭,可身子卻發了瘋一樣顫抖。
「給我抬起頭來。」趙高語氣驀然一冷。
官吏安守義應聲抬起頭,可身子卻瞬間忽然拍打在牆上,會同館牆上濺出一片嫣紅的血,仿若梅花盛開。
趙高拿出絲帛手帕,緩緩擦拭手中的鮮血:
「為王上盡忠職守是好事,但我也最討厭那些打著盡忠名義,暗地卻干著有損帝國的勾當。」
「作為棋子,若想獲得高位,那就要做好承擔後果的覺悟!」趙高與李斯擦身而過,語氣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