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並沒有打算為這個人類女人做些什麼可笑而又愚蠢的事情。……如果不是突然出現了另一個人類女孩的話。
殺生丸心情複雜地看著那個女孩放在自己身邊的人類食物,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他一定會選擇無視,或是不屑地告訴她,他並不需要人類的食物。
可是現在他的身邊還躺著一個生機微弱的女子。
於是他默許那個女孩怯生生地把水和魚放到自己身邊,然後忙不迭的轉身跑走。那魚是簡單烤制的,熟肉的味道不斷傳來,殺生丸瞥了桔梗一眼,心想她或許很快就會爬起來去進食了吧。
可是直到晚上,桔梗也沒有絲毫起身的意思,反而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若非殺生丸一直留心去聽她的呼吸聲,多半要以為她已經死了。
「喂。」他輕輕叫了桔梗一聲。
嘖,還是沒有動靜。
「不想死的話,就把這東西吃了。」
他這幾天似乎一直很是煩躁,殺生丸眉頭皺得緊緊的,很想袖手不管,卻出於某種莫名其妙的心情,伸手把食水推到了桔梗那邊。
不想弄髒自己的尾巴,他拉了桔梗一把,讓她倒在地上,嘴邊就是烤魚和裝在竹筒里的水。
「吃。」他聲音冷硬地下達命令。
桔梗已經近乎昏迷了,被殺生丸拖著離開尾巴也沒有絲毫反應,手腕保持著被殺生丸抓起的姿勢伸得長長的。她的長發被冷汗浸濕,宛如滑膩冰冷的水蛇盤踞在臉頰、肩膀之上,只露出一小片蒼白的臉蛋。
別說桔梗本來就不知道回應,現在虛弱的狀況也讓她無力回應。
由此又僵持了一個晚上。
第四天時,那個女孩又跑來了,看到食物沒有被吃掉,很是失落的樣子,但還是把新準備好的東西放在了地上。殺生丸正因為桔梗愈發微弱的氣息感到煩躁,又瞥到她臉上多了些傷痕,問出口的話無意中帶了幾分凶意:「你的臉,怎麼回事?」
女孩也不怕,看看殺生丸與「睡著」的桔梗,臉上緩緩綻放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原本的失落一掃而光,她如昨晚一般沒有說話,只是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殺生丸:「……」
他回頭看了一眼桔梗,她還是昨晚同樣的姿勢伏在地上,整整一夜過去也沒有絲毫動靜。殺生丸指尖動了動,按耐住心裡的暴躁,僵坐著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殺生丸好似終於忍不住了,他坐直身體,右手揮向那女孩小心放在地上的水壺,衣袖劃過的勁風甚至將桔梗鬢邊頭髮都吹起了不少。
竹筒「嘩啦」一聲傾倒,裡面盛滿的清水便盡數灑在桔梗臉上。
殺生丸瞥她一眼,見到她總算睜開眼睛,心裡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把這些東西吃了。」他耐著性子重複了昨晚的話。
他又哪裡知道,桔梗死後靈魂一分為二,一半追尋自由而不知遊盪何處,最後附著在同樣靈力強大的戈薇身上,一半留戀親人而殘存於身體之中,最終因為戈薇穿越而蘇醒,又在天生牙的幫助下恢復了些微神志,但也只是些微而已。
肉身因為四魂之玉苟存,靈魂卻同時受到四魂之玉的壓制,只是她如今根本無法說明,其他人更是無從得知此事。
好在她醒來之後,每天都有清緩細心餵食,對四魂之玉的依賴大大減輕,可這幾天卻是滴水未進,連靈力都用來為殺生丸凈化煞氣了,長此以往,怕不是又要陷入昏睡之中。
她掙扎著爬起來,卻看也未看手邊已經冷透了的烤魚,只一心要往殺生丸身邊靠攏。
「離我遠點。」殺生丸皺眉斥她。
桔梗當然是聽不進去的,天生牙護主的意識多多少少影響到了她還虛弱的神志,讓她潛意識對殺生丸產生好感,天性里的善良也讓她無法放任需要幫助的人。她費了好大的力氣,總算一點點挪到殺生丸身邊,抬手就要放在他胸口,為他凈化煞氣。
殺生丸下意識就要伸手揮開她,動手之前看到她蒼白的臉上沾染的水漬,莫名地就收了手去。
他蹙眉嫌惡地用指甲撕下一小塊烤魚,粗暴地送入桔梗口中。殺生丸頭一次有點懊惱當初大意之下被犬夜叉斬去一臂,若非如此,他現在恰好可以一手鉗制住桔梗,一手……餵魚。
可現在他只有一隻手,面對的又是個聽不懂話的,只好任桔梗自顧自做無用功。
嘴裡突然出現的香味吸引了桔梗的注意,她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咀嚼起來。
殺生丸見她終於開始進食,不自覺地放鬆了身體,兩人就這樣一個喂一個吃,慢慢地倒也快把一小隻烤魚吃完了。
久違的飽腹感使桔梗饜足地眯起眼睛,她想伸出舌頭舔唇,卻不小心碰到殺生丸還未來得及撤走的手指。
手上陌生的觸感讓殺生丸黑了臉色,他當然看到了桔梗唇間出沒的一抹粉色,幾乎是馬上就反應過來那溫暖的感覺是因為什麼,手指僵硬瞬間便收了回來。
尖利的指甲劃過柔軟的舌頭,桔梗吃痛地皺眉。
流血了。
殺生丸:「……」
他不想去看那個可憐巴巴的人類,半躺在地上,默然望天。
現在想來,他的人生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生了變化?五十年前,突然聽到傳聞說有兩個妖怪在四處尋找他殺生丸的蹤跡,以他的性格,如何可能等待或躲避?他只會直截了當地去面對,解決一切敢於挑戰他的妖怪。
可就是這樣一個原本應該微不足道的決定,讓他在猝不及防之下,接連面臨許多從未料想過的情況。
那兩個孩子,身上的確有他殺生丸的血脈,對西國,對凌月仙姬,對朴仙翁……對和他殺生丸有關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尤其是清緩,每一次戰鬥都會給他帶來不同的驚訝,即便每一次都會敗在他手裡,卻總是在下一次的會面中掌握足以給他帶來小麻煩的招數。
有這樣了解自己的存在,是十分危險的。殺生丸知道,自己應該把這兩個孩子殺死以絕後患,卻總是止步於清緩明亮的眼神之下。
那目光,倔強、驕傲。
每次對上那目光,他的腦中總會忍不住出現犬大將的背影,忍不住去想,當年的犬大將看他時,是不是也是他此時看清緩這樣的心情?於是他默許自己這樣過了五十年,卻萬萬沒想到,那兩個孩子會給他帶來又一個驚訝,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大的驚訝。
——一個傻傻的人類巫女。
清緩和清蠻說,這是他們的母親。
殺生丸心裡嗤笑,母親?一個不足雙十的人類少女?可很快他便注意到了桔梗的異常,她失去了神志,胸前似乎佩戴著什麼東西,散發著讓他感到不舒服的力量,卻在幫助她維持行動。
殺生丸偶爾,只是偶爾,他會想,就是那個東西讓她活過了遠超人類壽命的時間嗎?她真的是那兩個孩子的……母親嗎?
但也只是偶爾罷了,柔弱的人類女子,根本不配成為他殺生丸的配偶。他自小就追尋著犬大將,自小就決定要親手打敗犬大將,犬大將卻因為一個人類女人死去。他怎麼可能步上自己父親的後塵?
可要他看著她就這樣死去嗎?清緩他們對她很是重視的模樣,若是她死了……殺生丸並不希望失去一個看起來還算順眼的對手,若是因為一個人類女子而失去了這樣一個對手,倒是可惜。
他這樣想著,終於伸出手去,撕下一塊魚肉。
舌尖被劃破以後,桔梗本能地收回舌頭,嘴裡卻洇開一片鐵鏽味,又令她苦兮兮地吐出舌頭。她現在倒是忘了凈化的事情了,就直直盯著那個傷到自己的人。桔梗隱約明白,是他讓她這麼痛。
殺生丸:「……」
他忍了又忍,可那視線竟灼熱地刺人。
「去睡。」殺生丸動動嘴唇,說話時看也不看桔梗一眼。
桔梗嘴唇微張,猩紅的舌尖隱約可見——是殺生丸指尖劃破的傷口。
她現在是個傻的,她現在是個傻的……殺生丸壓下不爽,伸手把桔梗推倒,讓她躺在毛尾巴上,希望這樣能讓她明白該睡覺了,至少別一直看著他了。
突然被推倒,桔梗明顯愣了一下,因為身下墊著柔軟的尾巴倒也沒覺得疼痛。她似乎想了一下,然後側過身躺著,繼續盯殺生丸。
殺生丸背後墊著尾巴,半躺在樹榦上,從她的視角看去,只能看到他微微抬起的下巴。
又是晴朗天氣,午後的陽光經過樹葉遮擋,零零散散地落在身上,似乎帶上些許慵懶氣息,叫人心情忍不住放鬆下來。連鳥兒也停下歌唱,寂靜的森林裡只有微風拂過樹梢發出的颯颯聲。
殺生丸掀開眼帘,不動聲色地瞥了桔梗一眼。
她臉上的水漬早已經幹了,埋首在毛尾巴上,睡得正香。因為曬了陽光,她的臉頰有些紅紅的,或許是睡著之前舌尖還在疼,她沒有閉上嘴巴,此時正隨著呼吸微微翕動,隱約可見其中粉舌貝齒。
殺生丸看了看,倒是沒有再流血了。
此時應該是正常的睡覺了,他仔細聽她的呼吸聲,悠長且有規律,與之前的虛弱截然不同。
吹來的風也變得更溫柔了。
傷勢已經好了七七八八,殺生丸卻生不出離去的心思,似乎被身邊之人的睡臉迷惑,他也有些疲倦,想要在此休憩片刻。他閉上眼睛假寐,感覺到桔梗因為夜間微涼的溫度往自己身邊靠了靠,竟也不想去推開。
清緩與清蠻是在第五日的早晨才突然從風中得知桔梗所在的,他們本來正分頭漫無目的地尋找著,在聞到桔梗味道之後,不約而同地奔往某個方向。
風中有人類血的氣味,有狼的臭味,更重要的是……有殺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