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地獄
下雨了嗎?
舒曼只覺得自己眼前是淅淅瀝瀝下著的雨,卻怎麼也看不清。
耳邊似乎有雨聲,又似乎有人在說著什麼,她努力想要去辨別,卻怎麼也聽不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覺得自己眼前清晰了一刻,可不過一瞬就轉為了昏暗。
臉上似乎有什麼滴了上來,初始溫熱後來漸漸轉涼,一路順著臉頰滑落下去,留下一道冰涼的痕迹。
她下意識想要動,可手腳依然不聽使喚。
又過了一會兒,舒曼隱約察覺出自己臉上那濕漉漉的觸感是怎麼回事,她心中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只能一直閉著眼睛。
他又想做什麼?
對著她哭什麼?
她現在動彈不得,他又何必在她面前作出這副樣子?
「……你怎麼會死呢?你不是借屍還魂嗎?舒曼!你還在這裡,是不是?!你是不是能看到我,也能聽到我說話?」
他又瘋了?
舒曼聽了一耳朵后,心中疑問迭起。
她怎麼會是死了?
「……我就當你看得到我,你肯定也能聽到我說話……」,卿音撥開臉上的亂髮,對著黑暗輕輕笑了笑。
「你看,你是借屍還魂,我也是啊,只不過我是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而已,我們兩個多麼相似啊……」
什麼?!
舒曼聽得心頭一顫,眼睛不受控制地就睜開了。
睜開的一瞬她就後悔了,她應該裝作昏迷的。
可,令她意外的是,卿音並沒有看她,不只沒看她,還溫柔地仰著頭看著斜上方,就好像那裡站了一個人一般。
他,好像精神不太正常?
舒曼看清了卿音的狀態后,心中陡然一冷。
然而不等她從眼前看到的場景中掙出來,就又聽到了卿音道,「……可,為何你卻是出現在阿兄身邊了呢?不,是我把阿兄送到了你面前。若是你是因為阿兄落了難才出現的,那為何前世沒有你呢?若是,前世你也出現,你也附在這申虎身上,我……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若是那時你也出現就好了……」
「你還能去附身嗎?還是你也要去投胎轉世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何那樣對阿兄呢?我也想知道啊,為何我當時會那樣,為何我會變成這樣?我明明知道答案的,我知道阿兄即使遇到那樣的事也不會改變的,我知道即使阿兄遇到那樣的事他也不會變得跟我一樣,可我為何還是那樣做了……我後悔了,可我又覺得心裡好受……不,不好受,可我真的嫉妒他啊,卿雲,我的阿兄,他不是跟我一樣了嗎?可為何上天就對阿兄那麼好呢?……」
「……明明是上天讓阿兄遇到那樣的事,是不是上天也覺得我前世是為阿兄受過,才會讓阿兄遇到那樣的事?你肯定見過阿兄最慘的樣子吧?我比阿兄還要不堪……蘇長安她已是我的未婚妻,可她卻為了阿兄離開了我,我還去尋他們,結果他們都好好的了,我卻成了任人踐踏的花樓相公,我等啊等啊,可他們誰也沒來找過我……父親大人直接拋棄了我,來尋到我就是為了讓我自裁,母親大人她派人殺我,蘇長安她對我好嗎?好,真的好,她那時已是大將軍了,可是卻娶了我這麼個花樓相公當正夫,府中也只有我一個男主子,誰不羨慕我有那樣的好運道?可,內里呢,她心中只有阿兄,為阿兄守身如玉,只拿我當贖罪對象敬著供著,當著外人面,對我體貼周到,可兩兩相對,她連一句話,不,她只會說對不起我……」
「阿兄啊,我一直不知如何去面對他,過了好幾年,我才終於鼓起勇氣去見他,他那時已出家多年,見了我也只當我同其他人並無兩樣……我真的生氣了,可又不知道自己生的誰的氣……後來不知怎麼的就又重來了……」
「我想著我誰也不會再依靠,再也不會信誰了,可我只是退後了一步,他們卻能前行十步,我才決定不要他們,他們卻早已不要我了……我想我再也不會跟蘇長安定親,也再不會去尋她跟阿兄,他們如何如何都跟我沒有半點干係……呵,到頭來,放不下的還是我自己一個人……」
「我就不該聽到阿兄遇險的消息就趕了過去,我就不該出手介入的,我就不該看不該聽不該記在心裡……如果我都沒有做就好了,阿兄他受難也好,受辱也好,或是遇到你都好,都跟我沒有干係的,我為何要趕過去,還要漠視,還要插手,還越來越嫉妒他?」
「你聽了也覺得我是個惡魔吧?我也覺得……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要下地獄的……」
卿音摸出了自己藏在身上的匕首,又笑了笑,「還好我知道怎麼結束最快,不然我還真下不了手,我一直怕死,不,以前只是覺得我不想死,後來是真的怕死,如今卻是怕活著了……活著太累了啊,會被人背叛,會被人欺負,會被人孤立,等來等去,還是只有自己……我死了就好了,沒有背叛,也沒有傷害了,阿兄也不會知道我害了他,或許就不會難過了……不過,你若是還能回到阿兄身邊就告訴他吧,能恨我也好,至少有個人會記得我……可惜,我卻只能讓人恨著怨著才會有人願意記得我……到了地獄,希望我不會這麼孤獨了……」
「沒有地獄……」
舒曼面無表情地道,緩緩地從地上坐了起來,她僵著手從怔愣著的卿音手中奪過匕首,握在了自己手中。
卿音看了一眼舒曼緊握在手中,卻對著他的匕首,微微笑了笑,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舒曼看了一眼緊閉著雙眼平靜又安詳的卿音,艱難地撐起身體站了起來,「走吧。」
卿音怔了一下,緩緩睜開眼,見舒曼已艱難地邁步往前走,他垂眸默默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跟在了舒曼身後。
她是想帶他到阿兄身邊嗎?
到哪裡都無所謂了,無非是一個死,無非是等罷了。
他最擅長的就是等了。
沒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