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踏雪而來
「阿瞳,大懶蟲,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
「阿瞳,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家了,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喝茶澆花!」
「阿瞳,它叫珍珠。珍珠,快叫人!」「汪,汪汪!」
「阿瞳,雖說情深不壽,可為了你,少活幾年又何妨?」
「阿瞳,不論你在哪裡,我都會一直一直一直等你回來!」
「阿瞳,你怎麼還不回來?十八年了,我快堅持不住了,阿瞳……」
是誰?
是誰在哭泣?
是誰在耳邊說話?
是誰,是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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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念山離心劍,忘憂谷中百葯現。瀾滄江金玉河,崑崙霧隱皆不見。
南秦建國立邦已久,自三百年前闕谷關一役后,南秦與北齊划闕谷、束河、嘉雲城而治。
西以崑崙山脈為關,闕谷以南為秦地;中以束河為境,束河以北為齊域;東部一馬平川,以嘉雲城為界,各治南北。
南秦皇室經歷八代,在各任皇帝的勵精圖治之下,雖不可避免的在邊境有大大小小的摩擦衝突,但對於遠離邊境的百姓來說,算得上是豐衣足食,國泰民安。
哪怕是新皇登基,朝局詭譎莫測;大家族爭鬥不休,世事風雲變幻難料,那些在風暴中心之外的小老百姓在乎的永遠只是收成好不好,生意行不行,稅賦重不重,娶媳嫁女生子順不順利。
天家與貴族的是是非非,反而成為笑談。千百年間,不過史書一筆,轉瞬便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去了。
如今坐擁這南秦萬里江山的崇政帝登基已有二十三年,山河如舊而人心不向。
且不論八年之前金玉白棠的覆滅崩塌、外戚魏氏的亂綱枉常,光是這還未入夜便人跡全無的北地之城,便教人體會出幾分風雨飄搖之感。
一夜雪后,無念山的蒼松也不復碧綠,襯著將明的天色,在朦朧中凸顯一身素縞的白。
「吱呀」一聲,身量還未長開的小人兒推開了漆黑厚重的山門,剛抬腳邁出,卻被台階上的冰一滑,臉朝下,跌了個狗吃屎。手裡的水桶也撲通摔在了一邊。
少年趴在地上,微微抬起頭,摸摸摔的通紅的臉,嘆了一口氣,自語道:「哎,真是沒用……」
正欲起身,卻看見門口台階不遠處矗立著兩人兩馬,寬大的帽檐遮住了來人的眉目,看不清臉,黑色的大氅在白雪中格外醒目,卻在肩膀處積了薄薄的一層雪。
身邊棗紅色的駿馬也不出聲,瞪著黑黢黢的眼,輕輕踏著蹄,百無聊賴的甩著尾巴。
也不知兩人在門口站了多久。
小弟子不知門口有人,一嚇,又「啊」的一聲向後倒去,這下變成了屁股著地,摔得齜牙咧嘴,更是滿臉通紅。
「你,你,你們……」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噗呲……」一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小人兒緩了緩,爬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殘雪。似是恢復了鎮定,卻依然帶著被人看到糗事的尷尬:「兩位公子,不知清晨到訪,有何要事,宗內恕不接待外客,還請見諒。」
聲音清脆悅耳,雖然有些冒失,但進退有度、不懼不驁,這避居深山、幾不涉世的百年離宗,底蘊確實不同一般。
「麻煩通報一聲宗主,故人來尋。「
黑色大氅的男人終於出聲,與另一人清亮的聲音不同,男子的音質低沉,而又偏冷清,讓人不禁一顫,覺得這滿山的風雪似乎更為溫暖一些。
話畢,從懷中掏出一枚羊脂白玉,通體透白,呈扁圓狀,並不像時下流行的玉佩繁複精美,而是微微勾勒幾筆,刻著一個從未見過的符文。
白玉的下端並排懸挂著兩顆極其透亮的紅色琉璃珠,琉璃珠下結著墨黑色的流蘇穗,更襯得珠子熠熠其光。
少年接過白玉,好奇的看了男人一眼,卻又掩了驚訝微微一禮:「公子請稍候。」說完轉過身,朝著門內疾疾而去。
雨雪漸止,浮光破雲而出。男人抬起頭,看向半山的素白與青綠,一絲幾不可查的笑意劃過嘴角。
離宗。
本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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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書閣
「師兄,那雲雪怎的一點長進都沒有!」
穿著薄布衣衫的少年推門而入,白皙秀氣的臉上一雙丹鳳眼閃爍著笑意,烏黑的秀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髮髻,用木簪固定住。沒有華麗的裝飾,卻也掩蓋不住渾身的靈氣。
被喚做師兄的人收回推開窗戶的手,慢慢轉過頭,清晨帶著寒風的陽光毫無顧忌的鑽入屋內,投射在他微微側過的半邊臉上,以高挺的鼻樑為界,一半瀲灧一半沉靜。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容貌,溫暖的像是神祇,而又冷情的讓人無法接近。
推門而入的少年被晨光刺的眯了眯眼,自顧自的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看著少年毫不客氣的樣子,雲夜沒好氣道:「我這兒又不是執武閣,要那麼好的身手做甚。」
雲祁撇撇嘴,「你倒是落個自在。」說罷一口氣喝光了茶水。
雲夜緩步走到桌邊坐下,提起茶壺為風塵僕僕的少年又倒了一杯,「你剛從淮洲回來,怎的不先去宗主那?」
只知道他數日前領了宗主之令出門,卻不曾想這麼快就回了宗內。
雲祁看著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握住茶壺柄,稍稍傾斜,冒著熱氣的茶水緩緩注入青瓷素杯中,蒸騰出一片暖意,彷彿心也被這熱氣熨的服服帖帖。
往後一靠,順手抄起個茶杯,上下拋著玩。
「師兄掌管執書閣,宗內宗外的任何消息都逃不過你去,又何須我多說?」
似是不滿他的滴水不漏,雲祁咚的一聲將手中把玩的青瓷杯底磕在桌上,向前一靠,湊近那個潤如遠山卻又淡如煙霧之人。
「你說,宗主多久沒見過客了,上次還是五年前那個胡說八道的老禿驢。這次這人什麼來頭,我連臉都沒瞧見!」一張突然靠近的八卦臉充滿了求知慾。
雲夜端起茶杯,暖了暖指尖,看著蒸騰的霧氣漸散,連眼眸中也沾染了一絲氤氳。
五年前的老禿驢啊……明明是德高望重的大師,在雲祁嘴中便成了一無是處,招搖撞騙的偽和尚。
「那是慧空大師,不是什麼老禿驢。讓宗主知道,你年前都準備在執律閣過吧。」
雲夜說著眼望向門外,院中微濕的青磚泛著光,小弟子動作麻利的掃著雪,發出簌簌的聲響。
雲祁托著腮,狡黠的看著雲夜:「師兄是不會讓宗主知道的。」
雲夜不再說話,只是抬手輕拂,房內的氣流一陣波動,門卻被輕輕合上。
「師兄的『行雲流水』真是讓人望塵莫及啊,真想知道執武閣的那些傢伙們能在你手上過幾招。」
雲祁眼冒金光的望著雲夜收回藏藍色袖內的手,頗有些躍躍欲試的感覺。
「想動手的話,回執武閣去,想必那些師弟們都很『挂念』你,尤其在你解決賀家這個麻煩之後。」雲夜淡淡的瞥了一眼來了勁頭的少年。
想到那些天天虎視眈眈打打殺殺的師兄弟們,雲祁頓時泄了氣,化身一灘爛泥,攤在了桌上。
「好了,說吧,一回來就奔我這兒,有什麼事?」見少年打消了動手的念頭,雲夜詢問道。
難得師兄主動問起,雲祁立馬又來了精神,將頭湊了過來,小聲道:「剛才回來時,我看見山下來了兩人,求見宗主。現在宗主正在離心苑會客呢。」
少年看了眼雲夜的臉色。
雲夜一臉平靜,如往常般,教人看不出心思,「嗯,然後呢……」
「然後,」少年似在擔憂什麼,頓了頓,小心翼翼的說道:「好像是秦家人。」
「秦家呀……」
雲夜彎了彎嘴角,平凡無奇的臉上突然綻放一抹笑容,打破了和諧的沉靜,似一片漣漪蕩漾開來,又似一筆朱墨破紙而出,激的人內心一顫。一陣寒風吹來,笑容卻又化為無形,飄散在滿室清冷的空氣中去了。
「師……師兄……」雲祁被這笑容驚的微赧,有些語無倫次。
「秦家人終於來了啊…」
剛剛讓人驚艷的臉又回復平淡,連語氣也帶著點寒風的微涼,「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自己?」
「師兄!!「剛才還狡黠靈動的少年瞬間變了臉,猛的站起身來。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看著少年嚴肅的眼神,雲夜覺得有些好笑,慢慢站起身,伸手在雲祁綳直的肩膀上拍了拍。
「好了,慧空大師的箴言,從來都不是說給你我聽的。宗主和秦家人自有決斷,你不必為我擔心。」
「至於你,想要什麼就自己去爭取吧……」
沒有再看陷入沉思的雲祁,雲夜只是徑自打開門,緩步走了出去。留下茫然落寞的少年,盯著桌上的殘茶,恍若一縷浮萍,戚戚不知所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