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三進三出(五)
「蘄倉?他怎麼會去蘄倉?!」
窗前的男人聽見喬諸帶來的消息微微一愣,整個人像那覆了天地萬物的冬雪一般,變得凜冽而又駭人。
「送信的那人只說了這麼一句,也沒說他為何會出現在蘄倉。」喬諸垂著頭回了話,說完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自從雲夜失蹤,上官明修便像變了一個人,有種說不出的陰森詭譎,引得樓內眾人如履薄冰,根本不敢拂其逆鱗。
喬諸雖是這位東樓樓主的身邊人,卻揣摩不透他的心中所想,只得循規蹈矩、謹言慎行。
「蘄倉…蘄倉……」
屋內的男人不知秦君璃到底意欲何為,一邊念叨著這個不甚熟悉的地名,一邊在屋內來回踱步。
直到一炷香后才腳下一頓,扭頭看向門邊的喬諸:「這是第幾日了?」
一句話沒頭沒尾,偏又冷肅駭人,讓喬諸背後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見上官明修的視線跟著掃來,簡直要將人穿出個窟窿,這才掐著掌心,強做鎮定道:「自靖陽王離秦入齊已有一十八日,北方大雪封路,消息怕是耽擱了兩日,想來他月初已經到了蘄倉。」
先有靖陽王秦君璃掩人耳目潛入北齊,後有雲夜族女銷聲匿跡莫名失蹤,喬諸發現最近自家樓主對這兩人離開的日子格外在意,便不敢大意一直記在心上。
「十八日……」上官明修聞言眉頭緊鎖,似乎有些驚詫又有些不解。
然而下一刻話鋒一轉,又問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可在北齊發現過她的蹤跡?」
喬諸知道他說的是雲夜族女,沉了心,無奈的搖了搖頭:「不曾。」
千篇一律的答案,簡單的讓人絕望。
也不知是習慣,還是失望到了麻木,那位上官公子的臉上並未呈現太多的情緒,只是在空曠而又冷清的屋內靜然而立,渾身上下散發出說不出的孤寂落寞。
喬諸垂眼站在門邊,聽他攏著手喃喃自語道:「沒有去北齊……是他的生死對你來說真的無關緊要,還是你早已厭倦這一切、不願回到我的身邊了呢?」
對於上官明修、雲夜族女和秦君璃之間的愛恨糾葛,喬諸一一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縱然有千般萬般感慨,卻沒有置喙的餘地。
他自幼被上官正誠收養,順理成章成了上官明修身邊的死士。
姜家、玉家、高家,二十年間,知道涯漈族女逃亡真相的人死的死、傷的傷,至今也只剩下幾個不明就裡的後輩。
當年到底是誰泄露了姒族族女的藏身之處,又是誰在背後算計了高懿和姜嫵?為什麼玉睢明明是高懿的親生女兒,卻被桃代李僵、當做早夭的三房庶女?
為上官明修所用的這些年,他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舊事,卻又不得不將這些舊事爛在心裡,變成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的秘密。
然而這些秘密,卻成為束縛自家主子一生的枷鎖與桎梏。
論手段、論能力,站在自己眼前的上官明修無疑是不可多得的人中龍鳳,奈何太過重情。
因為難以割捨的親情,他插手高氏姒女之事,惹了雲夜族女猜忌懷疑;又因放不下的痴情,他算計奪權,一步一步將自己逼到無可轉圜的絕境。
他想要牢牢綁住一個女人的心,卻忘了人心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揣測的東西,太過執著太過強求,往往會讓人失了理智,在偏執成魔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姒族的族女雲夜並非尋常女子,如果一開始自家公子就心無旁騖、安安份份的做他的東樓樓主,或許眼下未必是這般情境了吧……
只是命運這種東西,誰又能夠未卜先知、強說有無呢?
「修兒。」
屋內兩人各有所思,卻有婦人繞過迴廊,踏入了東樓樓主的主院。
來人一身青黛錦襖,垂髻雲鬢、黛眉盈目,正是先前連夜從玉西撤出、跟著上官明修回到嘉雲東樓的上官夫人,姜姝。
姜姝縱然年過四十,依舊保持著年輕時候的風姿容貌,舉手投足間浮衣沉綬,恍若畫中的美人兒款款而來,一派賞心悅目。
喬諸見是上官夫人,連忙垂目行禮,又識趣的退下,給這母子二人留了說話的空間。
而屋內的上官明修則不動聲色的合了桌上的薄皮冊子,斂了面上所有的情緒,往外踏了兩步迎道:「娘。」
「雲夜那邊可有消息了?」姜姝入了屋,脫了擋雪的墨色斗篷。
見外人都離開,她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的直奔主題,完全不似當初在玉西時的和藹可親,只剩一種不該出現在她身上的冷漠陰詭,叫人不寒而慄。
上官明修似乎見怪不怪,背著手在門口站定,看著空中絮絮飄揚的雪花:「一十三日,消息全無。她再不現身,怕是安平那邊要瞞不住了。」
砰——
寂靜的書房傳出一聲巨響,竟是那位上官夫人板著臉一掌拍在了身側的几案上,不待上官明修轉過身便怒不可遏的道:
「身為一族之長,竟是如此兒戲!枉安平那些老古董們瞎了眼,說什麼『立足之本』、『天命不可為』,這樣任性妄為的族女,如何能夠帶領眾人回歸族地、重建萬世之源?!」
這話上官明修聽過太多次,多到他也不知真假,只能不可察覺的皺了眉頭,從心底生出一種喘不過氣的煩躁感。
許久之後,他才壓下心中翻湧,轉過身看著屋內那個給了自己生命的女人,淡淡道:「小夜不堪重任……不是正好遂了母親的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