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木楓川眯著眼睛掃了一下眼前的隊伍，秦大川，秦二川，與秦大川頗有交情的兩個同鄉，功夫都還不錯。還有兩個人木楓川只限於面熟。
「走吧！」木楓川一馬當先，率先踏進風雨泥濘。木侯爺送來的毛靴和厚襪，此時派上了最好的用場，木楓川在前面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給後面人踏出一條路。後面的人走成一串，踏著他的靴印一步不敢落。因為背著好幾天的乾糧，露營用的器具，再加上隨身的兵器，即便知道下雨，也沒有人會額外帶一把傘，漫天漫地的雨構成的世界里，木楓川手上攥著羅盤，腳上走得恍惚。
木楓川在思忖最佳的前行路線，偏偏有一點心思遊離出來，觸景生情，木楓川忽然想起些往事，去年仲夏的一個午後，木楓川例行公事地在侯府住滿每月說好的天數，多一刻也不願意停留，騎上「無痕」飛奔出侯府，那天正好也下著這樣的大雨。噼里啪啦的雨點劈頭蓋臉往身上砸，石榴舉著傘在後面喊破了喉嚨，「小侯爺，侯爺讓你用馬車！」可是樊溪還在等他回去吃晚飯，這會兒套車耽擱時間，雨里馬車走得又慢，他不想讓樊溪等，放涼又回鍋的菜不可能合樊溪的胃口。
偏偏那天的雨越下越大，出了城門，木楓川的眼前就成了一片水幕，「無痕」仗著這條路它走了千八百遍，跟著木楓川多年比人更懂得主人的心思，一路馬不停蹄地往前趕，踏碎濺起的水花和從天而降雨水連成一體，木楓川一路披風戴雨地前行。臨近文章鎮，木楓川甩了一把臉上的水，迫不及待地張望，瓢潑大雨之中，有一把傘單薄卻執著地立在那裡，如他所願，令他心疼。
木楓川在傘前剛剛跳下馬，那頂油紙傘就遮在了他的頭上，眼前的人舉著胳膊，一半人落在雨里。
「溪兒，文先生怎麼會答應你下這麼大的雨出門？」木楓川一邊說，一邊將樊溪往傘里拉。
「出門的時候還沒下，只是陰天，所以我也只帶了一把傘。」
從木楓川出門，大雨就一直在下。所以樊溪什麼時候出的門，已經站在雨里等了他多久？
「下這麼大雨怎麼不知道回去避避，看你衣服濕的，會激出病來的。」木楓川將傘從樊溪手裡奪過來，將樊溪整個罩在了傘下，自己站在雨里，於是兩個淋得透濕的人在大雨中推讓一把傘。
「過來，我抱著你，咱們快點回去，你到家就趕快進熱水裡泡泡，把身體里的寒氣逼出來。」
樊溪依偎在木楓川的臂彎里，一把傘罩住了兩個人。樊溪貼在木楓川的胸前，一路走，一路說，每一個字都能直接說進木楓川的心裡。
「師兄，這兩天你不在，文先生收了一大批何首烏，裡面有一根長得就像個真人娃娃，有胳膊有腿。我在葯筐前面又找了好久好久，想再找出第二根，因為只有一根，看著太孤單。我找的時候一直在想，長成那樣的首烏實在太少見，可能就只有這麼一根。可是師兄你猜怎麼著，竟然真讓我又尋出一根，一摸一樣，還要粗大些，我就知道能湊成一對。」
「溪兒喜歡，當然能配成一對。」木楓川嘴上應著，覺得心酸，樊溪從小身邊沒有親人，在文章鎮里因為身體的原因也交不到朋友，出出進進，如果不能粘著他，就只能拽著個影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木楓川注意到，樊溪屋裡的物件大多成雙成對，杯子如此，筆架如此，讓他看著心疼。如果樊溪此刻告訴他，沒能找出另一隻相似的何首烏，那木楓川一定會立誓，買盡天下的何首烏，直到讓樊溪如願以償。
「師兄，我還找到個好玩兒的，」樊溪意猶未盡地接著說，「就在樊松山的那處溪水裡，我撿到塊好看的石頭，墨綠色圓溜溜，上面還帶花紋，我把他放到一個盛了水的琉璃罐里，那麼小的一塊石頭裡好像裝著一大片白松林，你看了也會覺得很有趣。」
木楓川聽著聽著便皺起眉頭，「溪兒，不是不讓你自己跑到那片林子里去嗎？遇到什麼危險我又不在你身邊，可怎麼辦？」
「師兄，我不再是小孩子。」
「怎麼，長大就不聽師兄的話了？」
樊溪沉默片刻，悄悄用頭頂蹭著木楓川的側頸，像只吃光了食盆又來討好的小貓。
「師兄，我也不是貪玩兒，就是老想去那裡看看，我想著當年丟下我的人沒準兒會回去找。就像鎮上張嬸娘，她在鎮東的大槐樹下丟了家裡母雞，不是也有事沒事就跑回到大槐樹下去等去尋？」
「溪兒，」木楓川忽然打斷樊溪，「你喜歡去哪裡就去哪裡，但是要有師兄陪著，你記住，師兄永遠不丟下你。」
這話說的有點沒頭沒腦，樊溪只覺得貼著他胸前肌肉開始莫名其妙地繃緊，他下意識將手搭上去，一邊揉一邊說，「我就知道師兄對我最好，所以我還對著那塊石頭許了願。」
「只聽說對星星許願，還有對著石頭許願的？」
「那石頭閃亮，就像星星，我覺得許願也靈。」
「你許了什麼願？葯不苦，針不疼？」木楓川話一出口，立刻悔青了腸子，他雖然無時無刻不在如此希望，但是話說出來，倒像是在揭人瘡疤。
「我以後再撿到一顆這麼漂亮的，就照你說的許願，不過，這次我許了別的。」樊溪沒有在意木楓川瞬間尷尬，說：「我跟石頭許願說，希望師兄的劍術更進一步，將來作大劍師。」
木楓川踉蹌了一下，樊溪給他的實在太多，令他難受其重，「溪兒，許願就該想著自己，以後師兄幫你找好多好多漂亮石頭，你心裡有多少願望，就對著它們許下多少願望，然後咱們一起實現，好不好？」
後來他們又說了很多話，家長里短，有說有笑，緊貼在一起的身體互相傳遞溫暖，傘外滂沱如注，傘下一片晴雲暖陽。
想來有一種好日子，就是在雲淡風輕的時光里，從容地和一個心愛的人做一件事情，經年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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