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夜之間,方倚在文章鎮里成了個名人,畢竟每年從這裡送出去的考生,能考進太學的不過少數,多少年來更是沒有人躋身前十,如今出了這樣的才子,就連鎮子里務農種果樹,目不識丁的幾個糙漢子,都忽然覺得自己也有了可以炫耀的資本,扛鋤把的時候,也要背起一隻手。
加之方倚在文章鎮里住的這幾個月,一直默默無聞,極不起眼,所以當他成為焦點的時候,更是多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人們以前對他有多不在意,現在就對他有多好奇。關於他的出身,老家,乃至年紀都傳出了好幾個版本。在這幾個版本里,最為大家喜聞樂見的,就是他如何出身寒門,如何父慈子孝,如何赤著一雙腳,用板車將殘疾的老父親一路拉進京城,然後鑿壁偷光,懸樑刺骨,一舉中地,畢竟寒門出貴子的故事最令人激動感慨,最鼓舞人心。
又過了幾天,鎮上有越來越多的人家跑出來有鼻子有眼地和人說,自家曾經如何悄悄周濟過這位潦倒一時的方才子,於是方倚的故事又平添出更多的人間真情,從幾個老太太嘴裡說出來,能說紅一群大姑娘小媳婦的眼睛。
對於文章鎮里關於他的種種,方倚臉上倒是一直波瀾不驚。生員之間的應酬從發榜后的當天就開始了,方倚也不是誰叫都到。他到場的那些應酬多是以京生為主,還有就是那些有背景的生員邀約。餘下的時間,他喜歡繞著樊溪打轉,可讓他有一點懊惱的是,樊溪並不像其文章鎮上的其他人,對他考出的如此佳績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熱情,甚至若有若無地躲著他,可越是求之不得,就越是讓人慾罷不能。對樊溪,方倚覺得他是真的動了心。除此之外,百忙當中的方倚也沒有忘記抽出時間顧及一下「文章四子」這個小圈子。
一場京考,「文章四子」之中除了方倚一鳴驚人,其他幾個人都沒濺出什麼水花。丁嫡的名字在榜中一個不怎麼起眼的位置,他自己前後看了三遍才找到,一度嚇出一身冷汗,差點虛脫。曹范的名字倒是很好找,最後那個就是他,就著這個榜上有名的由頭,他發了好幾回帖子,攢了好幾個局,趁機嘗了嘗京城好幾個有名的館子。陳商在發榜的那天,站在人群的最外面,遠遠地掃了一眼金榜,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連他自己都驚訝,自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跑來撞南牆。沒有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他反而解脫了出來,他從此要名正言順地走一條他自己想要走的路。
文章鎮里,在這段特別的時間,除了一眾疲於應酬和著急收拾行囊的生員,還有一個人也忙得不可開交。孫老闆今年突發奇想,他要做東在文章鎮里給考中的生員們擺一場慶功宴。流水席就擺在他家招租的院子正中,除了他老婆,他還專門從鎮上找了廚藝好的幾個人來幫忙,請帖發出去,第一個收到的就是住在文濟堂里的方倚,送貼子的也不是別人,正是孫老闆自己。
方倚接過,帖子扔在桌子上,眼皮不抬端著茶碗,一口茶喝了足足咽了一刻鐘,把站在地上的孫老闆看得直舔嘴唇。
「孫老闆今日登門,可是我方某少了你家的銀子?」方倚冷冷地說。
「怎麼會,是方公子貴足,不能隨便踏我那賤地,當日多有招待不周,是我有眼無珠,今天特地來這裡向方公子陪不是。」孫茂一張大餅臉,笑多出了好幾層。
「那倒不必,我與孫老闆本就不是同一路多人,何必多此一舉?」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當日收了方公子的銀子,又沒有招待,我手裡白拿著方公子的錢,這幾日實在寢食難安,您看,我這不是給您送過來了?」孫茂一邊說,一邊掏出個紅包。
「孫老闆別這麼說,我和我父親到底還是在你那裡住了幾日的。」
「那是您抬舉我們,」
孫茂恭恭敬敬地將紅包放到方倚手邊的桌子上,方倚將紅包拿在手上掂了掂,「孫老闆算錯帳了吧,退多了。」
「哪兒的話,您住過的屋子,我叫人修葺過了,掛個牌子,以後那間屋就是咱們鎮上的狀元房,現在就有人想訂呢。我還不是沾了您的光?」
方倚放下紅包沒再說話。
孫茂很識相地趁熱打鐵,「過兩日,我在自家院子里招待各位才子,還請方公子務必賞光。」
「忙呢,家父身體不好。」方倚攏著袖子說。
「知道,可是都等著見識您方公子的風采呢,住在我那裡的曹公子,丁公子也日日念叨。」
「他們都離得近,我隨時都見得著。」方倚依舊沒有鬆口的意思。
「我內兄攜著家眷也過來,他那個人您不認識,是京城裡的官戶,年初才升任廷尉獄掌囚,他也想見識一下今年京試前十甲才子。」孫茂說著,故意將一個「掌」字壓得很重,差點把自己說岔了氣。
方倚撩了撩眼皮,「要去也行,我帶個人。」
「行,行,別說一個,十個八個都是在我臉上貼金。」孫茂見事情成了,喜不自勝地搓著手,人又往前湊了湊,一張臉擠滿了方倚的一雙瞳仁,方倚立刻厭棄地挪開了目光。孫茂偏偏視而不見,歡天喜地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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