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這一夜漫長而不安,方倚吐了幾回,才在他爹的埋怨聲中,稀里糊塗地睡下。樊溪被三喜直接送回屋子,關上房門,樊溪吐出口氣,一回頭,看見三喜白著一張臉,很不高興的樣子。
「三喜哥?」樊溪剛要說道謝的話,三喜卻搶在他前面開了腔,「樊公子,少東家離開不過小半年,你閑了別凈出去玩兒,好歹也想想他。」
一句話竟說得樊溪無地自容起來,怎麼會這樣呢?被人當面提一句『喜歡』,怎麼說也不能算一件壞事,可為什麼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虧心事。論起來,師兄,師父還有文先生都是他自小最親近的人,然而今天樊溪忽然意識到,師兄和他的親近並不一般,說柔軟,溫存中包得下的只有他和師兄兩個人,說堅硬,就能化作他一身鎧甲,旁人的喜歡都不能再靠近。所以,自己對師兄的喜歡其實超越了既兄既友?而是真的入情入心?樊溪捫心自問,恍惚聽見三喜出去的時候囑咐他要鎖門,他下意識地照做。這一夜,他鎖牢了自己的身,卻任憑一顆悸動的心幾番雨打池塘,風卷流嵐。
接下來的幾天,方倚相當忙碌,上榜的生員,要入京城太學挂名牌行拜師禮,接著同門互相熟絡,太學那邊給安排了住宿,提供全套的桌椅床榻,其他的日用物品入駐的生員還要自行備辦安頓。方倚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跑到前面問診的醫堂堵住了躲了他好幾天的樊溪。
「方公子,我正好有話要和你說。」樊溪見到他過來,決定不再避讓,率先開了口,方倚卻堵住了他的話頭。
「樊公子,別的無需提,我今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同你商量。」
樊溪見方倚神情鄭重,便讓著方倚先說。
方倚趁機坐到了他的對面,「日子緊,我明日就要入京進太學院,那裡管得嚴,伴讀都不讓進,而且接下來進學繁忙,我父親能不能再煩請樊公子繼續照顧一陣子。」
原來是為著這件事,方父在文濟堂里調養了這幾個月,病情大有起色,樊溪最近也打算入秋前根據節令給他調用新的方子,方父如果能繼續留在文濟堂,對他治病是最好的選擇。樊溪心無旁騖,自然答應。
見樊溪這邊點了頭,方倚心中一塊石頭也落了地。他又開懷起來,帶著幾分殷勤地說,「待我三月後進學期滿,想辦法在京城落下,就接你們過去,你等著我。」
樊溪搖頭,「我的病人理應由我負責到底,方公子不必多想,我是不會跟著方公子的。」
兩人說話間,三喜那邊忽然叫得急切,「樊公子,這裡有一位打嗝止不住,快吐了,樊公子快取新鮮桔子皮和生薑煮鍋水吧!」
樊溪聞言,趕去幫忙,晾下方倚一個人,暗罵這個叫三喜的多半跟自己命中相剋,追著壞他的好事。
日升月落,先是早晚的暑氣退得淡了,而後地上的落葉越掃越多,早先在文章鎮里那幾片桃林里忙碌採摘的人如今換到了蘋果園子,成熟的蘋果,青的青,紅的紅,黃的黃,圓潤透亮地綴在樹上,散發出直通肺脾的果香,讓這本來有些蕭索的季節又變得充盈起來。
樊溪兜著衣襟站在一棵蘋果樹下,他腳邊放著個背簍,裡面已經被蘋果塞滿了。
樹杈上坐著個農人,一邊忙碌,一邊和樊溪說話,「小樊大夫,你們文濟堂開春又不用果子攬生意招租,買這麼多蘋果存著自己吃嗎?」
「收了做葯呢。」樊溪揚著臉,帶著笑,春種秋收,夏長冬藏,都是他喜歡的感覺。
「做什麼葯,治什麼病?小樊大夫給咱們說說。」
「換季的時候,容易腸胃不調,尤其是小孩子,若是便秘不利,蘋果生吃便可以治。」
「還有這回事?」那農人停下手裡的活兒,「我家二小子,入秋確實就有腸胃毛病,不過不是拉不出,是瀉肚子,小樊大夫,這可該用什麼治?」
「也用蘋果啊。」
「也用蘋果?」那農人不解,「方才還說蘋果是瀉藥,那不是越吃越拉。」
「生吃是瀉藥,可倘若將蘋果洗凈,連皮放到水裡煮,再用勺子刮果泥餵給孩子,便可收斂止瀉。」
「這樣啊,你們看病的門道可真多。」那農人摘下一顆大過他拳頭的赤紅蘋果,順手投進樊溪的衣襟里,「那我可要回家試試,這顆果子送你,你嘗嘗咱家樹上的甜不甜,權當診費了啊。」
「謝了,」樊溪拿起蘋果,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如蜜,「無痕!快來,看我這裡有蘋果。」樊溪張口便叫,卻又立刻收了聲,都過了這麼久了,他怎麼還記不住,師兄不在,無痕也不在。
樊溪撅著嘴巴,下一口蘋果的味道也淡了,他草草收拾了東西,回了文濟堂。
方倚入京后,方父依舊住在樊溪的院子里養病,樊溪住的仍舊是師兄的屋子,門口遇上了三喜,三喜手裡拿著東西,迎著他走過來。
「樊公子,有你的信,京城捎過來的,你快看看,可有少東家的消息。」
樊溪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接過信,沉甸甸的,眼睛掃到上面石榴的落款,臉上立刻就帶了笑。三喜站在一旁等著他拆信。
「三喜哥,」樊溪用雙手將信捂在胸口,「我方才買了新鮮剛採的蘋果,都在餐堂呢,你不去先挑幾個嘗嘗嗎?好幾個小哥都圍著呢。」
「哦,好,那我這就去,不能便宜了那幫小子。」三喜本來不甘心就這麼離開,卻又惦記蘋果心中起急,別彆扭扭地走了。
樊溪關了院門,又關了屋門,大白天,自己躲到床上放下床幃才肯拆信。同信紙一起落出來的,是一塊粉晶的石頭,怪不得那信封掂在手上那麼沉,樊溪想著,將石頭攥在手裡,迫不及待展開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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