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木楓川從小就嚴重護食,他碗里任何一粒米都不準旁人碰,此事侯府里的老人人盡皆知。木楓川成人之後不可能還像小孩子那會兒,但也絕不喜歡有人在吃飯的時候招惹他,今天他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飯碗端在手裡,竟然還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是可忍,孰不可忍!木楓川終於爆發了,他將胳膊肘輕輕一揮,木楓瀾一個屁股蹲坐到了地上。「哇!」木楓瀾摔得其實不重,可他就是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兩條小腿只管亂踢亂蹬。木楓萱就像被傳染,嘴裡一口東西沒咽,也跟著嚎啕,亂七八糟的飯粒噴了一桌子。
「這是幹什麼!還叫不叫人吃安生飯了」木侯爺摔了碗。
」娘!「木楓川和木楓瀾同時看向木夫人。
」川兒,讓你親弟弟吃你一口飯,至於發那麼大脾氣嗎?先不說你現在多大了,就是你小的時候,溪兒住在侯府那些天,不是也和你在一個碗里吃。」
「溪兒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不都是你弟弟。」
「溪兒什麼時候是他那個熊樣子,再說,誰說溪兒是我弟弟?」
木楓川說罷,丟了碗,頭也不回地甩袖走了。
夜幕降至,木楓川枕著一條胳膊,躺在侯府的一間客房裡,輾轉難眠。木夫人的幾句話不經意間勾起他深藏心底,努力塵封的一些記憶。如果可以,木楓川真的希望那些痛苦的記憶統統挖出來,用劍斬成齏粉,散到風裡,可是它們偏偏在他身體里每一處都紮下帶刺的根,稍一牽動,就能讓他痛徹心扉。
永遠也忘記不了,那一年,他剛滿十一歲。
整整一個月,侯府里一片愁雲慘淡,這一日,木楓川好不容易甩掉一直像牛軋糖一樣粘著他的石榴,隻身溜進梅苑,他側身貼住父母屋子的窗下,手指輕輕將一扇窗戶推出一條細縫,眼睛望進去,裡面坐了好幾個人。
木夫人坐在床沿上,手上攥著只絹帕,一雙眼睛通紅,還在不停地擦拭著眼角,丫鬟石榴站在夫人旁邊,兩隻手在夫人的后心慢慢地給順著氣。
「真的就沒有別的法子了?」木侯爺聲音里掩飾不住的顫抖,「要不還是用文聖手說的方子,將川兒中的毒暫且壓制住,慢慢再尋解毒的法子。只是這樣,川兒真的就再也不能修習武學了嗎?」
文卓閑和文博箴並排坐著,表情一般無二的嚴肅。
沉默片刻,文卓閑開了口,「此毒深入骨髓,川兒要是繼續學武,內息心法皆需牽動氣血脈絡,那樣的話,用什麼法子都壓制不住的。」
「可是,川兒分明如此有稟賦,現今小有所成,讓他從此斷了練功的念頭,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的。」木夫人哽咽著說,
「夫人,大不了,我再多花心血,將咱們木家的產業做大,以後川兒就是躺在床上,也不必擔心今後的日子。」
「侯爺,你還不了解你親兒子嗎?這不單單是安身立命的問題,我就這麼個兒子,要我養他幾輩子,我都心甘情願。可是川兒對劍術有多執著,在心法上又有多痴迷,不讓他練功,就是生生斷了他所有的希望,他會發瘋的。」
「練功!練功!現在都是什麼時候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川兒被毒性所侵,到底孰輕孰重!」木侯爺正和夫人還在僵持不下,窗外的木楓川已經聽得銳錯望絕,幾不欲生。木夫人說得一點沒錯,不讓他練功習武,於他而言,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過下去的必要。天蒼蒼如鉛染,不知不覺間,有刺骨徹寒的冰粒紛紛落下,這是快要下雪了嗎?少年轉身卻近乎蒼涼,木楓川的背影終究被梅枝料峭以外的花牆擋隔斷。
木楓川悄無聲息地走了,房中的對話仍在繼續,木侯爺和木夫人又爭執了幾句,文卓閑出言打斷了他們,「除了不能習武之外,還有一個情況我也要同你們說清楚。川兒中毒於骨髓,我用的葯當然也要作用於病灶之中,說到底是個以毒攻毒的法子,髓生血,血生精,此方若是用久了,怕是會影響川兒的將來。」
「文聖手此話怎講?」木侯爺立刻轉過臉,他們木家幾代單傳,子嗣傳承,早已經在木侯爺腦子裡繃緊了弦,隨便一撥,就能讓他的腦仁「嗡嗡」作響。
「川兒怕是不能給你們木家延續血脈了。」文博箴直接將話挑明。
「可是,川兒尚在總角之年,真如文聖手所言,我兒一輩子不就毀了,不能這樣啊,文聖手你再想想辦法,我求你了。」
木侯爺說著說著,也抹起了眼淚。
「決定你們還是要儘快做,雖然我們給楓川眼下用的葯,能暫時不讓他毒發,但是這副葯恐怕十日之內就會失效。」文卓閑的話顯然沒有安慰的意思,甚至是連最後一點希望都碾得粉碎。
「不好了,走水了!」恰在此時,侯府忽然一陣騷動,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稟報,「侯爺,不好了,小侯爺住的屋子走水了。」屋裡所有人都忽地站起身,木侯爺帶頭拔腿就往外跑。
木楓川住得離梅苑不遠,木侯爺剛出門就看見有濃煙從兒子的院子里冒出來。隨役小廝護院,紛紛拿著能找到的鍋碗瓢盆和所有盛水的容器,一窩蜂似的往裡面跑。
「川兒,快把川兒先救出來。」木侯爺帶著人衝進院子,火象是從兒子卧室里起的,外間的房門已經被踹開,石榴嘶喊的聲音從門裡傳出來,「少爺,你開門!快出來啊!」
木侯爺想也沒想,尋著聲音跑進了屋頂還竄著火苗的屋子,木夫人跟在丈夫後面,頭髮都跑散了。
「川兒,快開門!有什麼事情出來和爹娘說,川兒,出來啊!」木侯爺扯著嗓子喊,他用肩膀去撞那兩扇緊閉的房門,門裡應該抵了東西,任由木侯爺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沒撞開。
「拿斧子來!」木侯爺急紅了眼,木夫人兩隻手扒在門上,聲嘶力竭地喊,「川兒!我的孩子!娘在這裡,你這是要娘親的命,快開門啊!」
終於有人找來工具,木侯爺帶頭一頓猛劈,門和後面堵著的一排桌椅柜子被劈散了架,熱浪和煙塵滾滾而出。
「你們攔住夫人。」木侯爺一嗓子喊完,躬著身子,用袖子遮住口鼻,衝進了屋子。
屋子裡黑壓壓的,煙塵嗆得人睜不開眼睛。木侯爺也顧不得滾燙,貼著牆一路用手摸,摸到床邊,拉到了一隻手,「川兒!」木侯爺將人抱起來就往外跑。
一眾丫鬟拉著胳膊,抱著腿,總算是沒讓木夫人也跑進火場。木侯爺卷著煙氣從裡面衝出來的時候,木夫人竟然爆發出驚人的力氣,她掙脫了所有人,撲到丈夫身邊。
「川兒!我的川兒!」
木楓川急劇地嗆咳出聲。「娘!」看到母親,木楓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是自打他記事以來一次如此這般肆意地大哭,「我要練功!」
「川兒,我可憐的川兒!」木夫人泣不成聲,竟然和木楓川一起昏厥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木楓川幽幽醒轉,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是母親紅腫的雙眼。
「川兒,」木夫人伸出手,撫摸著木楓川的額頭,「好孩子,不怕,有娘在,你不會有事。」
「娘,我......」木楓川剛說了兩個字,又開始劇烈地咳嗽。
木夫人急忙俯下身安慰,「孩子,我們會有辦法的,娘為了你什麼都願意做。」
以後的幾天,文卓閑,文博箴每日都一起來探看他的狀況,木侯爺和木夫人日夜守在他身邊,木楓川的身體和精神總算在眾人盼星星、盼月亮的情緒中有所恢復。
這一日清晨,氣氛與往日明顯不同,木侯爺的話變得很少,木夫人的眼淚一直掛在腮邊,沒有丫鬟伺候早飯,木夫人坐在木楓川的床邊,手裡托著個瓷盞,「川兒,把這個葯吃了,好好睡一覺,醒了,你身上的毒就解了,你就能像從前一樣,什麼都好了。」
「娘,那我今後還能練功嗎?」木楓川拉著木夫人的手,執著中帶著憂傷和緊張。
「可以,你信娘的話,快把葯吃了。」
已經精疲力盡的木楓川,不再多問,他生怕再問一次,得到的答案會有所不同。葯很苦,苦得麻舌頭,好在木楓川將葯飲下沒多久,就徹底失去了意識,苦澀都留在了無知無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