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兩天很快就過去了,小男孩兒的燒還是沒有完全退下去,但是木楓川的身體也再也等不了了。
「只能先這樣,」文卓閑望著面前擺著的兩碗葯,「等把這一關過去,我再想辦法,應該有辦法的。」他轉過頭,對木侯爺和木夫人說,「這兩碗葯分別給兩個孩子喝下去,等他們睡著了,我便開始為川兒解毒,只是他們兩個小孩子要睡上幾天。這期間,我自能查驗出是否成功。」
「若是成了,川兒的毒雖然解了,可是這個孩子從此就要替川兒受苦了嗎?」木夫人此刻也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這件事成功還是失敗,任憑自己被無能為力的痛苦攪得六神無主。
「我會給這個孩子用上我們準備好的那個壓制毒性的方子,給我幾年時間,我會盡全力找出真正解毒的方法。」文卓閑說,「會有辦法的,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我就不相信有無解之毒,總會有辦法的。」
後面的幾天,對於木侯爺,木夫人而言,彷彿是漫長的幾年。他們的兒子醒了,他們的兒子身上的毒真的解開了,他們的兒子又開始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他們眼前。可是另一個孩子,卻在高燒中昏迷不醒,他每一次無意識地寒戰,每一聲迷迷糊糊的□□,無不讓人心碎。木夫人連自己的兒子都顧不上去看,日夜守在小男孩兒的床邊,喂水喂葯,文卓閑彷彿一夜間老了好幾歲,每副葯,他都一味一味地親自調配煎煮,甚至親自嘗服,但是幾次努力都收效甚微。文卓閑沒辦法,只能又用上針灸,與湯藥雙管齊下。但是也許他太過急於療效,不自覺地忽視了眼前這個病人還只是一個四五歲的幼童,一通折騰下來,小男孩弱小的身體上被扎得滿是針眼。
這一天午後,好不容易哄著小男孩兒睡下,木夫人出去草草吃了頓飯的功夫,再回來,卻看見那小男孩兒用手費力地撐著上身,半坐在床上發抖。木夫人趕忙跑過去。
「好孩子,這是怎麼了?」
小男孩兒十分吃力地看向木夫人,「夫人,我想做乖孩子,可是我身上扎得好疼,我能哭一聲嗎?夫人,我不吵你,我就哭一聲。」
「我的心肝寶貝,怎麼不早說,哭吧,只要你能覺得好受一點。」木夫人說著一把抱起小男孩兒,也許是隱忍壓抑得太久了,小男孩兒縮在木夫人懷裡「哇」地一聲,緊跟著,是止不住的嚎啕大哭,木夫人抱著那小小的不停顫抖的身體,在房中一邊走來走去,一邊哽咽著吩咐丫鬟,「快去,找文大夫來。」
丫鬟稍一遲疑,「哪個文大夫?」
「兩個都請來!」丫鬟疾步跑了出去,在她的印象里,還從未聽到木夫人用如此焦急嚴厲的語氣同人說話。
兩位文大夫過來,卻都沒有特別好的法子,但是他們發現,只要被抱著,小男孩兒似乎就能平靜下來一些。於是木夫人又叫上木侯爺,他們幾個人輪流抱著小男孩兒,幾天幾夜不曾放手。
在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的日子裡,能夠讓木夫人和木侯爺稍微有些欣慰的,是看見木楓川和這個陌生的弟弟之間的親密感情似乎與生俱來。每次看見他們待在一起,木夫人都覺得這個小男孩兒本來就是他們的家人,如今可以重聚在一起,保護照顧這個孩子是他們一家人義不容辭的責任,出於這樣的心思,後來木楓川提出要和這個弟弟一起搬去文濟堂時,木夫人和木侯爺也沒有特別反對。即便不在跟前,後面那許多年,他們在兩個孩子身上花了多少心思,真是一言難盡。
時光荏苒,世事變換,命運之線纏繞織結地一直將當年變換了命運的兩個孩子拴在一起,曾經的千絲萬縷好不容易理順,卻又在即將打上緣結的時刻,戲謔地斷成兩截,仍舊誰也不肯放過。
如果要尋一處能夠被冬天溫柔以待的地方,那肯定只有滇南。人站在這片土地上,抬起頭,藍天白雲鑲著金色暖陽,垂下眼,沒完沒了的虞美人,萬壽菊,薰衣草,石竹開得到處都是。
燦爛的花海之中,樊溪穿著飄逸的軟絲外衫,披散著烏黑的長發,光著腳,坐在一株盛開的梅花樹下面出神,他臉上帶著一副一直遮到鼻尖的面具,那面具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在陽光下,幻化出孔雀翎羽一樣絢麗的光彩。有幾隻雌孔雀已經在他身邊環繞了多時,一隻雄孔雀拖著條禿尾巴跑過來,在雌孔雀中晃來晃去,並沒有得到任何青睞,急的叫起來,叫聲像極了哭鬧的小娃娃。
樊溪被墨錚一路帶進滇南,如今他已經在百花宮裡安頓下來了。然而直到今日,他仍然覺得一切都那麼不真實。在百花宮裡,他見到了一個美麗絕倫,溫柔尊貴的女人,她是花溪水族最高的統領,是百花宮的主人,是他的母親。樊溪局促不安地被帶到母親面前。
「阿溪!」他聽到母親叫他,「多巧啊,你生下來的時候,我給你取名叫召溪,而你現在的名字也是溪,我的阿溪,現在都長這麼高了。」母親說著,靠近他,母親身上散發著一種特別的味道,母親的味道,他不需要去看,不需要去聽,就自然而然地被吸引,所以他這是,真的回家了。
自此,樊溪住進了百花宮,被奉為小宮主,儘管這個稱呼聽上去有那麼一點荒唐,但是所有人叫他的時候都是畢恭畢敬的,在這裡他得到的是最尊貴的禮遇,但是所有人也看得出來,回家的小宮主並不開心,他總是喜歡一個人跑到百花宮外面的花田,獃獃的一坐就是一天。
「阿錚,你信守諾言,終於把阿溪帶回我身邊了。」
此時的百花宮裡,百花宮主望著眼前站著的男人,多年的奔波,他有了和他年齡不太相符的滄桑和成熟。
「我雖然當年答應過你,只要你替我找回阿溪,我就會考慮和你在一起。」百花宮主的聲音在男人的身邊響起,「可是你要明白,我們當年相差多少歲,現在就還相差多少歲,如果說有什麼改變,那就是你長大了,可我已經老了。你好好看一看我的皺紋和白髮,你該明白了吧。」
「宮主,我明白。」墨錚凝望著百花公主,「我明白我對宮主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我把小宮主帶回來,就是希望你能重新找回快樂,少一些皺紋和白髮。」
「阿錚,你何苦呢?如果你想要財富或者權柄,這兩樣我都可以給你,不會吝惜。」百花宮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我要財富和權柄,這麼多年,我有大把的機會。」墨錚說,「但是我做了這麼多,所求的始終只有宮主你。」
「可我不能給你帶來孩子。」百花宮主說,「我們花溪水族有那麼多花一樣的姑娘,她們有鮮活的容貌,可以給你生許多的男孩兒和女孩兒,你難道不想要嗎?」
「可我不喜歡她們,一個都不喜歡。」墨錚向前走近一步,「我為什麼要和不喜歡的人生孩子?」
百花宮主也向墨錚靠近了一步,「阿錚,和我在一起,你難道不怕你的族人戳著你的後背嚼舌根?」
「我的族人?」墨錚又向前邁了一步,「他們總說誰家的男孩兒十幾歲還爬不上椰樹,沒有出息,他們會說誰家的婆姨進門幾年肚子都沒有動靜,不會生養。可他們其實根本不關心那些,而男孩兒依舊可能成為最勇敢的男人,恩愛的夫妻依舊每天過著甜蜜的日子。宮主,只要你心裡也有我,我們為什麼不能夠在一起?」
兩個人靠得很近,呼出的氣息觸碰著對方的身體。
正在此時,門口響起侍衛的聲音,「小宮主,你回來了?宮主在裡面等你。」
百花公主和墨錚陡然分開,各自站到了最初的位置上。
樊溪走進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五彩繽紛的花環。
「你編的?真好看。」百花齊宮主看著樊溪,「阿溪從小手就很巧。」
「送給母親的。」樊溪將手裡的花環捧到百花宮主面前,嘴角向上勾起掛著微笑。百花宮主沒有接眼前的花環,而是伸手摘掉了樊溪臉上的面具,「阿溪,」百花宮主輕輕擦掉樊溪眼角的一滴淚水,「是什麼讓我的阿溪這麼傷心?」
「小宮主身上的毒還沒有解,我懷疑他身上中的是我們這裡的某種蠱毒。」墨錚走了過來。「屬下已經在詳查,一定幫助小宮主找到解藥。」
「阿溪是在擔心這個?」百花宮主看著樊溪的眼睛。
「母親,」樊溪喃喃地說,「你有過喜歡的人嗎?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沒有和我的父親在一起嗎?」
周圍一片寂靜,墨錚識趣地踮起腳,打算退出去。
「阿錚,你不要走。」百花宮主叫住了他。
樊溪被百花公主拉著手,百花宮主坐在織錦的椅子上,樊溪趴在她的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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