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在京城盼星星盼月亮的木侯爺終於接到了兒子的親筆信,看完信里所寫的樊溪有關賣花的主意,侯爺頗為感慨。這個年輕人能有這樣的頭腦,沒準還能指望他讓木家的產業更上一層樓。可當他看到信里最後那串小字,饒是木侯爺本人,也愣是沒穩住,將手裡的汝窯青瓷茶盞掉到了地上。
忙忙碌碌之中日子過得飛快,百花宮的大日子近在眼前,樊溪提前被接回百花宮裡,有專門的嬤嬤主事從早到晚給他講典禮那天的流程和禮儀,宮主大婚,小宮主成人,拿出任何一件都是滇南頭等大事,如今兩件事放在一起辦,更是盛況空前。按照規矩,儀式那天,不管遠近親疏,整個滇西有一點頭臉的族長和頭人都會以賓客的身份前來恭賀。
而就在這個大日子的頭一天晚上,木楓川忽然被墨錚叫到了百花宮的一處偏院。
「你在我們滇西住了這麼久,種種暗流應該也察覺到了吧。」墨錚擦著佩劍,問木楓川。
「你們花溪水族地方好,勢力大,招人妒忌算計也不新鮮。」木楓川答道。
「這只是其一,更直接的原因是我們宮主這麼多年反對巫蠱之術治病,所以得罪了太多人,要不然小宮主也不會自小就被迫流離失所,遭遇如此多的艱難。如今小宮主回來,又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他們那些人早就按捺不住,只是我們防的嚴,他們一直沒有下手的機會。」墨錚說著,將泛著寒光的佩劍放到眼前,他的一雙冷目投到利刃上,木楓川覺得一定是有嚴重的事情要發生。
「如今他們最好的機會來了,明日大禮,人多事雜,我的暗探已經查到,他們計劃在明天對小宮主下手。」
「好啊,那就來吧。」木楓川冷笑了一聲,「我倒要看看誰能過得了我手裡的這一把劍。」
「你想錯了。」墨錚搖了搖頭,「他們不會明著動手,他們只會用暗箭,比如在小宮主喝的東西里投蠱毒。」
「那要怎麼辦?總不能讓溪兒明日不吃不喝,或者他的東西我先嘗?」木楓川皺著眉頭問。
「那倒不必,我們已經知道是荼山部的人動手,他們會將蠱毒放在小宮主要喝的果汁里,我們要的就是讓他們把帶毒的果汁呈上來。」
「為什麼?」木楓川問,「你跟我說這件事,是要我配合做什麼?」
「明日你就站在阿溪身邊,果汁倒上來,你拿到手,然後給荼山部那個長老灌下去,你見過的他應該認得出來吧。」
「為什麼這麼做?」木楓川問,「這是讓他們自食其果?」
「不全是。」墨錚恨恨地說,「我已經查明,小宮主如今身上所中之毒就是荼山部所用的一種極為古老神秘的方子,叫『百蟲蠱』,據說幾年才能配成一劑,連知道這個蠱名字的人都少之又少。我們明日讓他的族長將毒汁喝下去,是為了逼迫他拿出解藥。」
「那也就是說,我十一歲那年就是中了這『百蟲蠱?』那又是為什麼,我跟他們連認識都不認識。」木楓川說到這裡自己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們其實十六年前已經對溪兒下過手,只是那次的果汁,溪兒送給我喝了。」墨錚聽得一驚,難以置信地抓住木楓川,「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這件事情其實挺顯而易見,當年木楓川在滇南中毒,木夫人、木侯爺,後來文卓閑和文博箴都反覆問過他是否吃過什麼,喝過什麼。木楓川將自己沒事在路邊撿了個草葉子當哨吹的事情都說了,就是沒提他在花田裡遇到一個小男孩兒,並且喝了他給的果汁。因為這段經歷太過美好,木楓川從心底堅持認為自己中毒和那個小男孩兒根本不可能有絲毫關係。可如今看來,命運如戲,他竟然以己身替年幼的樊溪擋了毒。墨錚聽木楓川將當年的事情說了一遍,半天也沒回過神,「算了,」他終於揮了揮手,「宮主說的沒錯,世間恩怨誰又比誰明白呢。」
大禮之日,百花宮裡被布置得繁花錦簇,奼紫嫣紅。宮牆內外,喧鬧的車馬,錦衣的人群,美好張揚令人目不暇接。然而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陰謀正在偷偷地醞釀,木楓川繃緊的弦一刻也不敢松,他一大早與墨錚將所有的細節又對了一遍,確保他們將計就計,逼出解藥的計劃萬無一失。然後木楓川就明裡暗裡不錯目光地看著樊溪。他如今身份特殊,百花宮裡的人基本上已經默認他是半個小主人,外面來的賓客,多數也知道他大將軍的身份。他們早就偷偷議論過,說他是百花宮攀上了中原皇帝的勢力的一根觸角,所以當他們見到木楓川的時候,態度既恭敬又疏遠,這樣也好,木楓川正好趁機不必與人交際寒暄,可以一門心思地守著他的樊溪。
樊溪自小被木侯爺富養,吃穿優渥,但是他生活在文濟堂里,每日不過尋常人家的輕便裝束。而如今,他作為這場盛事的主角之一,一會兒就換一套新禮服,看著讓人眼花繚亂。要是讓木楓川說心裡話,樊溪實在不適合這樣打扮,因為他身上的顏色多一種,周圍就會被他映得暗三分。更不要說四面八方那些情不自禁投過來的目光,木楓川真想找個地方立刻把樊溪捂嚴實。
百花宮主與墨錚的大禮先開始,事到如今還是有很多人覺得這樁婚事不可思議。一部分人覺得墨錚這個人城府太深,野心太大,於是他們心裡揣著嫉妒,口裡卻故意帶著欲蓋彌彰的輕蔑。另一部分人翻出當年百花宮主閨中生子的舊事,如今又橫添一筆,下嫁給歲數小了許多男人,這位宮主還真是有個性,只怕姓墨的將來要守著綠油油春色根本關不住。百花宮裡,熱熱鬧鬧一群人揣著亂七八糟的心思。唯獨樊溪和木楓川真心實意地看著墨錚牽著百花宮主的手,款步而來,墨錚將鬍鬚蓄長,故意憑添了幾分老城,百花宮主表情淡然,縱然踏過人聲鼎沸,她卻依舊如平日里在百花宮裡閑庭信步。
「他們如此喜歡彼此,真讓人羨慕。」樊溪扯了扯木楓川的袖子,小聲說。
「嗯。」木楓川應了一聲,湊近樊溪的耳朵,「你想要什麼樣的喜歡,想要多少喜歡,我都給你,溪兒誰都不用羨慕。」
樊溪用手肘輕輕懟了木楓川一下。
樊溪的成人禮定在了晚宴之前,樊溪提前被安排去穿戴禮服,傳聞說小宮主的成人禮服無一片布料,從裡到外完全用藍孔雀和綠孔雀的羽毛紡成,穿在身上如孔雀開屏。能不能開屏不知道,不過這衣服穿起來實在麻煩,樊溪嘴上說不想讓木楓川看他換衣服無聊,一個勁兒將他往更衣間外面推,關門之前還調皮了一下,啄了一下木楓川的下巴,「師兄別偷看,待會兒出來,你再瞧。」木楓川退到門外的廊下,他明白樊溪想要給他驚喜的那一點小心思。待門關上,他才收起笑容,心裡想著待會兒自己在晚宴上的任務,自顧自地踱步。
木楓川正在沉吟,眼前忽然人影一閃,他立刻警覺起來,將佩劍握在手裡,只見眼前多了一個面熟的年輕人,那青年將食指豎在嘴邊,意思不讓他出聲。
「你是小安?」木楓川認出了眼前這個人。
「木將軍,你還記得我,太好了。」小安向四周掃視了一遍,壓低聲音。
「那日承蒙木將軍救命之恩,所以今日特意趕來要和木將軍說一件要緊的事情。」
「什麼事?」木楓川警惕地看著那個叫小安的山族小夥子。小安也就十六七歲,這孩子隨便一搭眼就是一副從小衣食無憂的模樣,心裡那點好的壞的,喜歡的恐懼的,都一件不落的用那雙少不經事的眼眸昭示給所有人。木楓川看他的時候,他一臉急迫藏也藏不住,「我舅舅,就是荼山族的大族長,他今天要對百花宮的小宮主不利。」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木楓川看著眼前的這個忐忑的少年。
「我知道,這話由我說你們誰也不會信,我做過不靠譜的事情數不清,可我絕不是那種狼心狗肺的人,你救了我一命,我知道你和那個百花宮的小宮主關係不一般,這事我既然知道了,心裡憋不住。」
「那你說說,你舅舅對小宮主打了什麼主意?」木楓川審視著小安。
小安已經說出了開頭,後面的話反而說得順溜坦然了很多,「我舅舅安排了人,會在小宮主今晚喝的果子汁里下毒,是我們族裡一種特別邪乎的東西,叫『百蟲蠱』。」
「你舅舅和百花宮有仇?還是對小宮主有恨?」木楓川問。
「具體的我可不知道,可我舅舅大半輩子看百花宮特別不順眼,我也沒想到舅舅會這麼做。我上次不是挖礦洞挖出亂子了嗎,然後就被關了祠堂,我哪兒能老實呆在那個地方,翻牆溜出來的時候,真好撞見我舅舅和幾個走得近的族長大巫說小話,我聽見他們的安排,他們說滇南絕對不能留下百花宮小宮主,什麼十六年前沒做成的事情,這次一定要萬無一失。說實話,我真想不出我們族能和你們有多大的仇,況且花溪水族好幾個姑娘都和我玩兒的挺好的。如果我舅舅真害了小宮主,一旦事情敗露,以後我們兩族人還不得勢不兩立啊,那我還怎麼找姑娘們玩兒去。」這位小安說得有理有據,態度誠懇。
木楓川想了想,又具體地詢問小安所知道的他舅舅計劃的細節。小安一處一處說得都挺清楚,和墨錚探聽來的消息完全對得上。木楓川一邊沉思一邊聽小安說完,「好,我知道了,這件事情你不要再和別人提起,我自有安排。」小安磨磨蹭蹭地沒動地方。
「你有什麼要求,可以都跟我說。」木楓川看透了小安的心思。
「木將軍,你可是京城裡來的,你不知道,我從小就特別想去京城,滇西太小,我想見世面,過不一樣的生活,若是有那麼一天,還想求木將軍能關照一下我。」
「可以。」木楓川笑了笑,心想這外甥坑起舅舅來,還真是不含糊。
「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木楓川靈機一動問小安,「既然你知道『百蟲蠱』,你知不知道這種毒的解藥是不是帶在你舅舅身上,還是藏在你們部族裡的什麼地方?」
「解藥?」小安詫異地看看木楓川,「木將軍是不是對我們荼山族有什麼誤解。『百蟲蠱』這樣厲害的東西,根本沒有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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