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陸大帥二話不說,幾步奔至近前,剛要去推木楓川,卻發現他的寶貝兒子樊溪,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微睜雙眼,看上去竟是奄奄一息的模樣。
「溪寶!你這是怎麼了?」陸大帥一嗓子,周圍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退了兩步。
「姓文的,我兒子怎麼了?」陸大帥對著文卓閑和文博箴吼道。
「盛淼,你輕聲點。」木侯爺擋在了陸大帥的身前,「今天給這孩子做骨穿,出了意外,兩位文大夫想盡辦法,方才給餵了最強的止痛藥,孩子好容易安靜下來。」
「止痛藥?他不是從小就做骨穿嗎?每次不是休息兩天,就活蹦亂跳的了嗎?怎麼今天成了這副模樣?」陸大帥的眼神一旦咄咄逼人起來,簡直可以穿心透骨。
「盛淼,你聽我解釋,這次的意外,誰也沒料到,你別瞪眼,我聽我慢慢跟你說。」木侯爺剛要再說什麼,眾人卻聽到樊溪發出了一聲微弱的□□。
陸大帥再顧不上其他,俯身湊到樊溪近前,「溪寶,爹爹來晚了,跟爹爹說,你哪裡疼?」
樊溪的目光散亂,嘴唇不受控制地顫動,陸大帥將耳朵貼到樊溪的唇邊,勉強聽到了一個虛弱至極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在說,「好疼,不要走,我好疼。」
陸大帥抓起樊溪冰涼的雙手,捧在手心裡捂著,十分激動地說,「都是爹爹不好,爹爹不走,爹爹陪著溪寶。」
此時對於樊溪來說,眼前所有的景象和聲音早已消失殆盡。他面前有另一番光景,那麼光怪陸離,卻又如此清晰真切。
他看見師兄木楓川手裡牽著一個線軸,風一樣地在奔跑,有藍天作襯,一隻美麗的風箏如同徐徐升起的煙花,讓他興奮不已。
「師兄!師兄!我也要玩兒。」樊溪追著風箏和牽著風箏的人。
「溪兒,看路別跌跤,我把風箏放上天,然後就給你。」
「那我要再高些,要碰到那朵雲彩。」樊溪喘著氣,跑得有些累了。
「好,風箏還有雲彩,都是溪兒的。」他聽見木楓川的聲音親切卻遙遠。
樊溪剛要叫師兄停下別跑遠了,他追不上,眼前的情景忽然被一團氣泡裹住,啪的一聲全,氣泡破裂,一切都消失了。
接下來,樊溪發現自己正不上不下地攀著一根搖搖晃晃的松樹杈,木楓川跨坐在他下方的另一處樹杈上,他大張著雙手,仰面看著他。
「溪兒,你的輕功還沒真的練成,怎麼爬那麼高?跳下來,別怕,我接著你。」
樊溪毫不猶豫地向下一跳,立刻落進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然而緊接著那個懷抱也包進一個氣泡,樊溪被那個氣泡隔在外面,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氣泡,再一次「啪」地一聲破碎消失。
樊溪忽然聽見嘩啦啦的水聲,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站在樊松山的小溪旁,木楓川站在溪水對面,正看著他。樊溪想淌水過去找他的師兄,可是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師兄!」他向木楓川拚命招手,「樊溪在這裡,你不是在這裡撿到我的嗎?你快帶我回家。」木楓川卻沒有聽見,他茫然地轉過身,再一次隨著一個氣泡的破裂消失不見。
鬱鬱蔥蔥的樊松山沒了,樊溪站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他覺得心口像是裂開一樣生疼,他捂住胸口,發瘋似的到處尋找,情不自禁地大喊出聲,「師兄,你在哪裡?不要走,我好疼!」
黑暗中升起一團淺淺的粉紅色,模模糊糊的,樊溪拚命地揉著眼睛。他終於看清楚,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大片桃林,桃花正盛,那成片的粉紅色流光溢彩,卻又虛無不定。忽然一匹白馬從中跳了出來,正是無痕。既然無痕在,那師兄一定也在附近。樊溪高興地向無痕招手,可是那匹白馬鬃毛俊逸地從他眼前飛跑而過,變成一個白點,逐漸消失在越縮越小的粉紅色中。
「無痕,連你也不肯留下嗎?」樊溪傷心欲絕地閉上了眼睛。
「你們給他吃的那是什麼虎狼葯!」文濟堂的正廳里,陸大帥手裡扶著劍柄,旋風一樣在屋中來回走動,身邊帶起的風,將桌案上的幾頁薄紙刮到了地上。
屋裡其他幾個人都坐著,看起來異常疲憊。木侯爺用手支著頭,迴避著陸大帥的眼光,「盛淼,文聖手和博箴的醫術,沒有什麼可質疑的,他們都盡了最大的力,當時情形真的很危急,我們確實沒有別的辦法。無論如何,現在溪兒總算睡著了,說明那葯還是用對了,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副作用,等溪兒醒來再說,好不好?退一步說,溪兒若是真的有什麼不好,我們木家絕不推脫,川兒會一輩子對溪兒負責。」
「我兒子,憑什麼要你兒子負責!」陸大帥面色鐵青,木侯爺欲言又止。於理,陸大帥當然相信眼前這些人,於情,那是他一把年紀失而復得的親生兒子,一分一毫都連著他的骨,牽著他的筋。
「大帥,不如你還是去溪兒房裡,陪陪他吧,這孩子現在最需要的莫過於親人的守護和溫情。」文博箴十分誠懇地對陸大帥說。
陸大帥噴出口粗氣,摔門揚長而去。
陸大帥前腳剛出去,木侯爺後腳好像被針扎了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糟糕,川兒還守在溪兒床邊,陸大帥這會兒去正好撞上,我還是趕緊過去,怕是要出亂子。」
木侯爺也跑不見人之後,坐在屋裡的文卓閑艱難地吐出口氣。文博箴起身走到他的背後,文卓閑無力地將頭埋在了文博箴的胸前。文博箴摟著文卓閑,用手溫柔地拍著他的後背,好像在安撫一個孩子。
「師兄,說到底,終究是我害了溪兒。」文卓閑語氣沉重地彷彿被卡著喉嚨在說話。
「卓閑,放下吧。你做這些還不都是為了我,我才是那個真正的罪魁禍首。」文博箴幽幽地說,他眼神深邃,彷彿穿過時空,又回看到十六年前的那個冬天。
木夫人紅腫著眼睛,異常痛苦地看著文博箴,「大師兄,看在我父親的一點薄面上,還有我們,我們曾經的一點情分上,川兒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文博箴輕輕嘆了口氣,「曉梅,川兒既然是你的孩子,我自然也當作是自己的孩子。只是我和卓閑傾盡所學,也只能找到這樣的一個壓制的權宜之計,要怪,就怪我學藝不精,一無所成。」
「大師兄,我明白,那容我再去與侯爺商量一下。」木夫人強撐著站起身,有丫鬟扶著,踉蹌著走了出去。
文博箴坐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他環顧四周,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出了屋子,外面有木侯爺派來伺候的隨役伺候著,「卓閑呢?你們誰看見文卓閑了?」
隨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今天一早文聖手就出門了,說是這裡待得煩悶,要一個人到街上去逛逛。誰也不讓跟著。」
文博箴沒再說什麼,轉身回了屋。午飯端上來,又幾乎原封不動地端下去,文博箴出門又看了一眼,對迎上來的隨役吩咐,「那些飯菜,放在爐子上熱著,卓閑若是回來,就再端上來。」隨役連聲應著,「對了,」文博箴剛要進屋,又忽然回過頭,「再去煮些菊花薄荷水來,備著解酒。」
等待讓時間過成了煎熬,文博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凝望著窗外透進來的幾縷微光將屋內陳設的影子一點一點硬生生地拉長,拉到他的衣襟下擺上,斑駁而灰澀。不知過了多久,文博箴終於聽到屋外有動靜,他手忙腳亂地去開門,一個身影裹著寒氣撞了進來,
「師兄!太好了,你在這裡。「隨著聲音,文博箴的手被一雙冰涼的手握住,「我找到一個可以救川兒的法子。」
文博箴反手將那雙手牢牢抓住,「卓閑,你慢慢說。」
文卓閑的眼睛稍微有一點發紅,「我今天在街上遇到個孩子,我抱了他,偷偷探了他的身體,發現他的體質特殊,可作引器,將川兒身上的毒引到他的身上。」
「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文博箴驚詫地彷彿不認識眼前這個人,「卓閑,你喝了多少酒。且不說那孩子的父母願不願意,你我身為醫者,怎麼能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手?」
文卓閑苦笑了兩聲,「師兄,我不瞎,這些天我在這裡看得清清楚楚,你對曉梅那點陳年舊情,如今都沉結在川兒這個孩子身上,你能眼睜睜地看著川兒被毀嗎?你能看著曉梅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兒子就這麼毀了嗎?不要告訴我你能,那不是你的心裡話。」
文博箴嘴裡像是堵著黃連,文卓閑字字如針,他無話可說。
「師兄,那孩子是被賣進妓館里養著的,我們今日不帶他出來,他將來的日子只會更難過。」文卓閑說,「曉梅和侯爺你還不了解嗎?孩子在侯府今後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再者,師兄你要信我,這毒我終究能找出法子,我只是需要時間,師兄!」文卓閑懇求地看著文博箴,「跟我一起去看看,你若是還不同意,我一定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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