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所有人都立刻集中了精神。
木楓川支支吾吾地沒了下文。
木侯爺舉著巴掌走過去,「快說!」
「溪兒出走去滇南的那個晚上,」木楓川看著他爹的巴掌,「我們有過一夜承歡。」
木侯爺的巴掌落也不是,收也不是,反正他已經認定溪兒是他們木家的人,被他家兒子睡一睡,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到底有兩位文大夫在場,木侯爺清了清嗓子,不咸不淡地追問,「臭小子,你強迫人家了?」
「我沒有,是溪兒主動的。」
到底是我兒子,看上誰,誰不得投懷送抱。木侯爺心裡得意,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現。
「這倒可能是個說得通的原因,畢竟川兒的身體有自己排除毒素的能力,如果他們......」文卓閑後面省略的話,大家心中都有了猜測。
「所以,歸根結底,溪兒中的是一種情毒?」木侯爺禁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所有人同時狠狠地瞪向他。
特別是文卓閑,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怎麼他和這位侯爺還是有話說不過三句半。但是木侯爺並不在乎,他心裡一下有了底氣,他倒要看看陸大帥還能怎樣攔著溪兒進他們木家的門。
樊溪身上的毒莫名其妙地解了,這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樊溪如今的身體狀況卻容不得慶賀歡喜。文博箴和文卓閑嘗試了很多中方法,樊溪的兩條腿恢復了一些基本的知覺,但仍然動不了。另一方面他的記憶情況根本沒有絲毫恢復的跡象,奇怪的是他對自己在離人苑和初入侯府事的情形倒是記得越來越清晰了。他想起了那時的文博箴,想起了那時的文卓閑,想起了那時的侯爺,夫人,還有他的楓川哥哥。另外他對自己這些年所學的醫術也沒有忘記,除了有時候說話、舉止有些小孩子般的幼稚之外,他依舊是那個聰明,懂事,被所有人喜歡寵愛著的樊溪。
這段時間,木楓川日夜守在樊溪的身旁,除了照顧他的起居,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給樊溪講故事。
樊溪的記憶丟失了整整十六年,木楓川就將過去的時光串成故事,一天一天地講給樊溪聽。所有好的,壞的,快樂的,痛苦的,離別的,重逢的。木楓川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樊溪就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靜靜地聆聽。他聽著自己頗為傳奇的身世,聽著自己後來怎麼被賣進木家,他聽著自己的身體被用作引器,幫木楓川解了毒,他聽著後來他和木楓川在文濟堂里過著瑣碎的日子,他聽著木楓川在那個冬夜,強佔了他的初夜,竟還因此害他挨了父親的打。
「所以,溪兒,你恨我嗎?」木楓川目光懇切地看著樊溪。
樊溪遲遲沒有說話,木楓川雖然早已自覺有了答案,可是一顆心還是如同石落寒潭,越來越低落。
「聽著挺招人恨的。」樊溪歪著頭,彷彿在努力確定著什麼,「可是我心裡恨不起來。你們對我如同家人一般,要是楓川哥哥生病,我會很難過。所以我來替楓川哥哥生病,也不錯。楓川哥哥,你就別想那麼多了。好不好?」樊溪眉目含笑地對木楓川說,誠心誠意地要逗他開心。
木楓川貪心不足地抓住樊溪的手,「那溪兒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啊。」樊溪毫不猶豫地說。「楓川哥哥陪著我,照顧我,給我講故事,是個好哥哥,我當然喜歡。」
「那如果我親你呢?你會喜歡嗎?」
「不知道,沒試過。」
木楓川湊上去,在樊溪水的唇邊淺啄了一下。
「有點甜。」樊溪咂巴咂巴嘴,「我挺喜歡的。」
此時此刻,木侯爺和陸大帥正面對面地坐在文濟堂的另一個屋子裡。
最近這段時間,陸大帥的心情不可謂不跌宕起伏,先是憑空得了個親兒子,千里迢迢跑來相認,兒子一聲爹還沒叫,就昏倒在他面前,醒來已經失憶癱瘓,沒幾天,文聖手忽然宣布兒子身上多年的毒解開了,但卻對如何解開的原因諱莫如深,陸大帥再怎麼追問,也只能從木侯爺那裡得到了一個說法。對於那樣的說法,陸大帥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然而,木侯爺卻抓著不放,張口閉口要將溪兒接進侯府,跟他兒子過日子。
陸大帥的臉黑的如同文濟堂陳年煎藥的鍋底。木侯爺就是偏偏視而不見,搖頭晃腦地在他面前說個沒完。
「盛淼,孩子們的事情就等著你點頭呢,你說個日子,我就把溪兒接進門,這之前所有的禮數我一樣都不會少,等過些日子,我也可以找個合適的時候,在皇上面前提一句,這樣溪兒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川兒一起進出。」
「你要在皇上面前怎麼提?溪兒是你們木家養的寵?」陸大帥沒好氣地說。
樊溪畢竟不是女子,在官面上,木楓川能給他的唯一名分就是侍寵。溪兒可是他的獨生子,送進侯府,怎麼看怎麼像是他為了攀附權貴不擇手段地將親苦肉往火坑裡推。
「我的大帥,你鑽什麼牛角尖呢?這麼多年,我虧待過溪兒嗎?如今溪兒進門,只怕川兒在侯府的地位還要排在他後面。你堂堂大帥,何必講求虛面上的東西。」
「你不講虛面,那為什麼不讓川兒進我們陸家。」
侯爺一拍大腿,「好啊,我巴不得呢,我這就讓川兒收拾東西,明天就搬過去,拜問一下,陸帥的府邸在哪街哪巷啊?」
這麼多年,陸大帥南征北戰,疏於在京城建府,等他想建的時候,早批不到好的地,等他想買處宅子的時候,錢又始終攢不夠。沒想到啊沒想到,在京城沒房子成了他陸大帥大半輩子最大的軟肋。
陸大帥乾瞪眼,半晌又說,「溪兒的身體,禁不住你兒子折騰。」
「我的大帥,川兒對溪兒的身體比你我都上心,怎麼會只圖自己痛快。你看他這些天一直住在溪兒屋裡,形影不離,可有半點越矩?以後溪兒身體好些了,這種事也是他們孩子自己商量,我們可操得什麼心。」
陸大帥鬱悶地再次確認,這麼多年,他始終油滑不過木侯爺這隻老狐狸。
木侯爺見陸大帥不吭聲,得意地開始翹尾巴。
「孩子們的事絕對不能草率將就,川兒在侯府的院子太舊太小,我這就去找人重建,我看我們侯府幹脆也趁著這機會,大修一次。溪兒的生辰八字恐怕要寄書信去滇南問清楚,不過他倆天造地設的一對,八字走個過場就算了,媒人當然是我們這邊請,我看文聖手最合適,下聘的日子要先選好,禮單我得好好想想,大帥你放心,絕對會襯得上溪兒的品貌,訂禮服和果品的事情也不能拖,」木侯爺掐著手指頭,「都張羅妥帖,大日子最快也得明年了。正好,讓溪兒好好養養身體,吃胖一點,你看這孩子瘦的,別在床上再給壓壞了。」
陸大帥越聽越來氣,他冷不丁吼了一嗓子,「這事,我不同意!」陸大帥到底是統領千軍萬馬之人,氣魄聲量勢不可擋,木侯爺給他這嗓子嚇得一哆嗦,眼睜睜地看著陸大帥氣哼哼地拂袖而去了。
木侯爺向後靠坐到椅子上,眯縫起眼睛,他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眼前這點小挫折,連他的一根汗毛都撼動不了,此路不通,他有的是別的路數。
那邊木侯爺活動心思,這邊陸大帥步履匆匆地去看兒子,他有公務在身不能每天守著樊溪,心裡愧疚得寢食難安,尤其想到他不在的時候,木楓川那個臭小子一直賴在兒子身邊不走,他就火不打一出來。偏偏他一進門,就看見木楓川的臉那麼近地湊在他兒子的旁邊,陸大帥的第一反應就是他想打人。
「溪兒快看,你爹爹來看你了。」木楓川一眼看見進來的是陸大帥,很識相地調整了姿勢,鄭重其事地跟樊溪說。樊溪完全清醒過來之後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這位爹爹,恰好是在剛聽完他因為木楓川被爹爹責打的故事之後。陸大帥痛心地看到,他的溪寶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沒有驚喜親近,反而在眼睛深處流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緊張。
「溪寶,你好點了嗎?想不想爹爹?」陸大帥盡量將每個字含在嘴裡將語氣化軟了才說出來,樊溪沒有答話,眼睛盯著他腰間的佩劍。
「溪兒他還不太適應,很多事要慢慢講。」木楓川在一旁提醒陸大帥。
「嗯,爹爹。」樊溪第一次叫出這樣的稱呼,聲音怯怯的,「過去很多事情我記不清了,能不能我講講以前我和爹爹的事情?」
他能說點什麼呢?陸大帥怔在原地。
他也想說兒子學步時的第一雙虎頭鞋是他買的,然後每當在兒子摔倒之前都能一把將他撈住;他也想說他曾給兒子削過小木劍,然後趴在地上讓兒子騎在他的腰上玩兒打仗;他也想說兒子曾經被他高高地放在肩膀上,然後他們父子在逛廟會上威風凜凜地巡視。他想帶著兒子騎馬踏遍山川大地,他想手把手教兒子刮凈第一次長出來的胡茬,他想提著新酒在一場雪夜裡開始僅僅屬於父子間的對話。可是這些他都沒有做過,他腦中只有一個畫面在不停放大,他在侯府居住的那間屋子正當中擺放的那張長條案上,有幾道指甲劃出來的印記,那是在他的鞭子下兒子硬生生用手抓出來的,那些再也抹不去的痕迹在張牙舞爪,在觸目驚心。他找回了他的兒子,可是他再也找不回那些錯過的本該陪伴兒子成長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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