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思欲寄

第20章 相思欲寄

第20章相思欲寄

我心想怎麼我連笑容都改了?難道那女人還能笑出個哭來?

「當時我就在想,如果阿淡連笑都不露齒了,她真的病得差不離了……我還偷偷哭了一場。」她不好意思地望著我,「阿淡,看到你白白的牙,我真高興。」

我感覺她的話和夏寄的一樣,聽起來悅耳,再消化起來總有幾根骨頭,讓我都不想面對著她了。

我不想對著她,但她著實太過興奮,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多話,拉了我喋喋不休,讓我想睡覺之時總被她的聲音吵醒。到了最後天蒙蒙亮的時候,我終於挨不住了,倒在床上睡了過去。哪知才剛沾枕頭,又被一聲尖叫吵醒:「阿淡,你睡覺的姿勢也能四仰八叉了?太好了……」

回到了王府好幾日,在白冪的安排之下,我一步一步地好轉起來,臉上的紅斑慢慢散了,而夏菡也以為我的好轉是自然而然,全沒有懷疑有什麼不妥。只是偶爾有些懷念我前幾日在病中的日子,說我有病西施的嬌弱,臉上的紅斑也擋不住那迎面而來令人憐愛的柔美。病漸漸好了之後,這種感覺就差多了。

我不知道亦玉怎麼樣了,後來聽夏寄說她被人送回了府,說是去了寺廟參經修佛了幾日。她回府之後沉默了許多,更從不在人前出現,那幾日發生的事,彷彿是一場夢。

這讓我微微感覺有些失落,心裡頭難免有很多想法:難道我真是一個這麼容易被人代替的人?難道我在別人心目中就這麼無足輕重?所以,為了提升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重要性,我便加倍地要讓他們記憶深刻,為他們多做好事。比如說在眾人的碗里放上少量的巴豆,讓他們洗洗腸子,使他們身輕體健,以後能吸收更多的營養。鋸斷他們坐著的椅子的椅子腿,使他們上餐桌時,集體滑倒,以表演群體舞的姿勢鍛煉身體,讓骨頭和地板多做接觸,以得到充分的按摩和休息。

如此一輪下來,他們果然對我印象深刻,、凡是有我存在的地方,他們總是做足了準備功夫。先要仔細檢查個遍才願意吃喝,至於坐……為了表示對我的理解……我同他們說,站著好,站著會越長越高,他們就都不坐了。

夏寄勸我適可而止,不能老想著人家對你的不好,而要常想著你對人家其實也不太好。你這麼做,只會讓人更加思念那幾日病中的你。他一邊說,一邊神情幽遠,似有所思……於是我遞了杯茶給他,讓他清清嗓子,他一杯飲了下去,臉上嘴唇瞬時變成了火辣辣的紅。

因眾人都防備著我,那警惕的目光著實讓人氣悶,所以有些時候,我只願意一個人待著。見窗外陽光明媚,遠處一彎湖水在陽光的映照之下水波粼粼,我便信步走到了池邊。哪知池水光潔如鏡,映射出我臉上未消散的紅斑,讓我想起了一大塊雪白的餅上很多的芝麻,一大碗白米飯上有星星點點的甜麵醬。於是我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了肚子餓,此時恰巧有魚從池塘里跳了出來,那魚的肥美讓我想像出火烤在上面冒油的情形。恰巧這池邊有個竹篙子,很可能是王府下人們用來撈水浮蓮的,於是我把竹篙的頭削尖,準備把那條不斷在我面前跳躍表現的魚刺了捕來。

哪知這條魚雖然愛表現,但更愛性命。我從池塘這頭追到池塘那頭,每一次眼看要把它刺中了,可始終都差了一點。它在池塘底下潛行,時隱時現,讓我看到了希望,緊接著又失望,它引發了我心中的怒火,我決定不管它逃到哪裡,我也要把它捉拿!終於,我看到了池塘底下一大片的陰影,認定這是它的老巢,說不定還有幾十條同類一起和它一起匿藏於此,於是我歡欣鼓舞地朝那一大遍陰影直刺了過去。

池面忽地激起一大片的水花,一條黑色大魚從水底直衝了上來,在水花四濺當中,那條大魚落在了岸上。

他手裡拿了那把削得極尖利的竹篙,水珠滑過他的眉眼,再滑下了那身使他身材畢露的水靠,使他整個人如一棵剛從田裡拔出來的青蔥,眉目如蘸飽了墨汁的水畫。

有些人,無論到了哪裡,你都能遇得到,比如說白問鼎。

我想和他打聲招呼:太子哥哥,您可真勤政,連二哥的池塘都親自巡到了。可腦念極轉,此時的我在他的眼裡,可不是真的我,如果說出以前和他在皇宮茅草屋相遇時相似的言語,只怕他會聯想許多。

所以那打招呼待到了嘴邊,就變成了一疊聲的:「太……太……太……」

我還沒太完,便見他薄如晨曦的嘴唇吐出冰冷的話語:「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這句問話可是大有玄機,可問題是我不知道他們要進行什麼事,萬一一個回答得不好,只怕這竹篙的尖刺部分下一秒鐘便來到了我這裡。

我心驚膽戰地答道:「奴婢剛來王府,為了不露破綻,只能儘力模仿她以前的行為……」

他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一個轉,讓我渾身上下如在冰水裡走了一轉,這才道:「如果不是那人已命喪火場,你的表現的確是讓人真假難分。」

他語氣中的滿意讓我背心裡冒出來的冷汗收了幾分,忙彎腰行禮道:「太子殿下,奴婢一刻也不敢鬆懈,所以不管有人無人之時,奴婢把自己都當成了她,奴婢沒想到冒犯到了太子殿下。」

他擺了擺手道:「這倒也不能怪你……」

我剛舒了一口氣,卻看見他身形一動,向我逼了過來,下一瞬間,他的手指已將我的下額托起。陽光從池面反射出粼粼波光,我看清了他眼裡一閃而逝的殺意:「我那二弟喜歡的東西,真叫人猜不透。」

這是他對那個真實的我流露出來的殺意,那一眼讓我恍然大悟。他對我的殺意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只不過他這人極會表演,所以隱藏極深。

從小山村出來開始,他就不斷地在我身邊出現,每一次出現,都要讓我恐慌不已。

他的殺意讓我思考,讓我反省我自己到底哪兒得罪他了?是這前朝公主的身份?可前朝的公主可不能和他爭奪王位!又或是平時對他不夠恭敬?

我獃獃地望著他,他臉上水珠未乾,在陽光照射之下,彷彿發著微光,原本應是溫暖潤和的,卻讓人感覺到了那從陽光中透出的冰涼。

他鬆開了我,負手道:「要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我又陷入了另一輪恐慌,他叫我查的什麼事?為什麼白冪不告訴我?難道連他都沒有查出來?這女人和白問鼎是單線聯繫?

「查得差不多了……」我吸了口氣道,「只不過還請太子殿下多給奴婢些時間。」

他冷冷地道:「你要儘快偷回來才是,那原本就是你的東西。」

我腦念急轉,想什麼東西原本是我的,後面又失去了?對他又這麼重要?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了老爹,以及老爹有一段時間的緊張,以及那被挖的牆角。

死就死吧,我彎腰行禮,閉著眼答道:「太子殿下明鑒,那金冊被姓衛的拿走了,藏的地方府里所有人都不知道,請容奴婢多幾日,奴婢定會取了回來。」

此時,我多怕他一劍劈了下來。

他沉默良久,答道:「要儘快才行。」我猜到了?鬆了一口氣,卻感覺背後的汗水把衣服都浸濕了。

既然猜到了,我覺得我應該向他提一點建議:我們倆既然已經是合作關係了,那他可以忽略我這張讓他一見就起殺意的臉,大家共同進退。我道:「太子殿下,您請放心,那東西原本就應該是我的,不,我的意思是說是她的。如果我直接開口找他要回來,反而好些,如此一來,我們也不必冒那麼大的風險,依奴婢看,這姓衛的挺疼愛她的女兒的。」

白問鼎淡淡地望了我一眼:「想不到你換了身份之後,倒是聰明了許多。」

我又嚇出一身冷汗,主要是他那一眼太淡了,讓我想起他每一次要主宰人的生死了,眼神都會這樣,我又哪裡說錯話了?

「你別忘了,你的身份是假的,這世上已經沒有了你的親人,這些人只要一知道你的真實身份,都會置你於死地!」

我明白了,他在擔心「我」叛變。說起來他也為難,我這個姦細不成功,他會擔心,太成功了,他更擔心,於是忙道:「奴婢心底明白得很,太子殿下才是奴婢的主人。」

他抬起頭,望向遠處亭台樓閣:「別以為自己成了郡主,就當真能成為她了。」

我心底倏地一亮,忽然間明白了,他不是在擔心我,而是在擔心白冪。白冪的手段,白冪的一切,白冪那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如若不然,白問鼎大白天躲在水裡幹什麼?

我自見到他以後,我一直就想問他這個問題,他躲在水底幹什麼?

可我當然不能直接問,只得婉轉道:「太子殿下,奴婢省得。奴婢讓主子操心了,太子殿下有什麼要奴婢辦的,儘管開口,比如說在水下撈東西什麼的。」

白問鼎眼睛暗了暗,勃然而怒,嚇得我一下子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了池塘邊上。他怒視著我道:「如果不是有重要之事,本太子怎麼潛在水底?你別忘了你的身份!」

我忙直點頭,又想這個動作表示不很真誠,於是跪在了濕地里直磕頭。

他忽地朝遠處望了一下,道:「別讓人看出破綻。」

我還沒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又嗖一聲潛進了水底,等到池塘水聲漸止,我以膝行的姿態爬了過去,想看清楚他在水底撈什麼,哪裡知道只看見一大團的陰影。

「淡,你幹什麼?」

這一聲「淡」讓我渾身打了個寒戰,心想這淡字前不加個「阿」字效果就是明顯不同,有讓人全身發酥的強烈效果。我答應還是不答應呢?答應了,他以後都要這麼叫了,不答應吧,他是白冪,黑起臉來讓人很驚恐。

我正糾結著,水裡的倒影映出了他的影子:「荷葉羅裙,薄羅剪緩紋。從倒影上看起來,當真有幾分麗質。」

他在贊我嗎?還在贊我美?我只覺得臉忽然間尤被火烤,還已經烤出了油了。

有許多人讚美過我的美,比如說夏寄,每次被他讚美后,我就覺得離美又遠了幾分。

而和夏寄的讚美不同,他的讚美讓我真正感覺到我要換身好看點兒的衣服了。

他的頭和我的頭並排出現在了池塘里,背後柳影如畫,波光蕩漾,使他的臉上看起來彷彿蒙上了一層光波,也使他的投影和水裡那團陰影重疊。這時使我想起水裡還藏有一人,我忙直起腰來,原本是想提醒他的,哪知頭一下子撞到了某堅硬物體上。嗡嗡作響中,我看見水底那團陰影在緩緩滑動,看來水底這人想要有所行動了。急亂之中,我把白冪往後推去,想讓他避過這水底的襲擊,哪知池邊太滑,我的鞋底也滑,我只覺自己的身軀不可控制地往白冪的身上撞了過去。在刺啦一聲中,我以白冪為床,趴在了他的身上。

此時此刻,我極清醒地想著一個極重要的問題:白冪也跌倒了?這不是比泰山崩於眼前而更加不可思議嗎?

我疑惑地從他身上爬起,只見粼粼波水把陽光反射在他的臉上,他的眉目如翠山青而遠,眼裡卻凝著冰冷殺意。他兩根手指之中夾著一根色如翠竹、上面尤滴著水珠的薄葉。這是一種名為綠羽毛的水草,葉色翠綠,葉形如狹長梭鏢。

綠羽毛從水底射出,夾著雷霆之力,在射向他面容的毫髮之間,讓他接住了。

這是一件白問鼎順手採摘的兵器,這也是他臨時而起的殺意,為什麼?

待我再往池塘邊察看之時,那團陰影已經消失了。

池塘邊的遇襲,讓白冪如臨大敵,整個王府頓時風聲鶴唳起來。他叫人把池塘的水抽開,污泥清空,又把各進水口堵死,使得不但人不可藏匿於此,連小魚小蝦都暴晒於陽光之下,無處可逃。

池塘這個防守漏洞更讓他憂及其他,從此之後,凡所有進出王府的通道都有人時里暗裡把守。只要有人出入,無論是運菜進入的,還是夏寄、夏菡等想外出買幾個牛肉串,都有人先目測其真假,探究是否戴有人皮面具魚目混珠等,再有人冷不防地上前捏臉皮……如此等等防範措施讓王府諸人煩不勝煩,特別是活潑好動於夏寄、夏菡等。

「王爺這是怎麼了?不過一片水草而已,也使他方寸大亂?」夏寄臉上有淤青的痕迹,手裡極珍惜地捧了萬寶齋買回來的糕點。

「哥,你又出去了?」夏菡伸手想拿一塊糕點,但被夏寄打了手。

「王爺手下高手太多,你以為避得開了,其實避不開。」夏寄惆悵地道,「我那光潔如玉的臉皮啊,長此以往,臉將不臉,這王府禁令,什麼時候才能撤?」

他捧著從府外買回來的糕點左騰右躍,卻躲不開那從柳枝橫藤之間躥出來的黑衣人,食指與中指不離他的麵皮,那一聲聲慘叫,有著地動山搖的效果。

夏菡神思悠悠:「王爺這一次下了大決心要整頓王府了,讓我想起池塘依舊,綠羽如劍的那一日。阿淡,那一日,我們遠遠地見著了,你將王爺撲倒,池塘邊綠柳如絲,青磚之上廣袖合歡……阿淡,那個時候,你心底有什麼感覺?依我觀察當時你的表情來看,你有沒有做如是想,如果能多躺在一會兒該多好?」

自從大家閨秀的記憶從她腦中消失了之後,有的時候,她的話總讓我手足無措兼之惱羞成怒。

我默默地咬牙,伸手從旁邊桌子拿了碗蓮子粥遞到了她的手上,又親手用羹舀了粥,喂進她嘴裡,終於使她用吃食塞住了嘴。

屋裡終於靜默下來,可這安靜總是不能長遠。忽地,遠處又傳來一聲慘叫,使得夏寄從糕點中抬起頭來,喜道:「聽出來了嗎?是又有一人被王爺的暗衛們捏臉蛋了,從音質上聽來,此聲音較為乾燥蒼老。你說,是不是衛老伯?」

兩人臉上同現了興奮之色,一齊往我望了過來:「阿淡,你爹中招,你那麼高興幹什麼?」

這兩個人就是這麼不可愛,老是賊喊捉賊。

話音未落,門一下子被人撞開了,有一物撞進了屋子裡。只見他襟斜衣亂,髮髻斜斜地歪向一邊,頭上插著的玉簪子悠悠顫顫,將跌未跌,如果不是他臉上的縱橫溝壑,即使他是男人,也不得不讓人往某些方面想象。

我們瞬時明白了剛剛那一聲慘叫的出處,為了表示出對此事的習以為常,以免讓此人生心自暴自棄等等厭世心理,大家將目光盡量不往他的尷尬之處看,夏寄更是輕描淡寫道:「衛老伯,您也被人阻攔了?我才被人阻著,又到您了?以後您要出府,不如就讓小侄代勞?」

老爹怒氣未平:「天下之大,老夫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他動作太大,襟袍散開,露出了裡面撕碎的中衣,看到后我們再也無法保持淡定,不約而同齊聲吟了一聲:「咦……」

夏寄奇道:「衛老伯,這件就是您新做的長袍?看起來式樣不錯,邊袖用滾金銀線,顏色也不錯,淡青色的卷葉紋花飾,還好長袍尚且完整。」

老爹恨恨地道:「就因為這衣袍式樣新穎,衣袖寬大,這些人居然懷疑我懷裡藏了東西,要搜身!」

我們互相了一眼,都感覺不可思議,我道:「老爹,您武功不錯啊?」

「一拳難敵四手,何況他們居然用戰場上才使用的旋風陣來對付老夫!」

旋風陣,四人組成一個陣列,一般用於戰場殺敵,聽聞此陣一出,任其再高的武功也只能被困陣中,何況老爹是文人之中武功算高的。

我們這時才敢齊齊地從上至下打量老爹,異口同聲地道:「您整個人的確像被大風刮過。」

我心中明白,自亦玉莫名出現寺廟,而老爹無緣故地叫我們去寺廟敬佛而發生了調包事件后,白冪對老爹已防範很深。我不相信老爹會做出什麼傷害我們的事來,但他不解釋,我無從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也許只有讓他在白冪手裡多吃幾次苦頭,事情才會漸漸明朗?

寺廟發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個迷局,霧繞雲遮,讓人分不清敵我真假。

因王府盤查嚴格,大家都不能隨便出入,萬般無奈之下,大家只得湊在一起聊天打葉子牌來打發時間。如此一來,到了晚上華燈初亮之時,我才有空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我一向不喜歡有屋子裡有人來來往往,所屋子裡並沒有守夜的侍女。如以往一樣,我一進屋子就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正準備喝下,卻感覺鼻端有異香傳來。

杯子上有口脂的香味。

那不是我常擦的,也可以說,我很少擦這東西。用夏菡的說法,我的嘴唇是天然的經常吃辣椒的顏色。

那股異香,若有若無,竟似從杯子上漫延開來,瀰漫到了整個房間。

有風吹起,將床幔揭開了一角,讓我看清那淺青色的衣角……屋內有人!而且不知道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心念急轉,在上前揭開幕帳弄清楚還是拔腳就溜以避風險之中迅速選擇了後者。在我快要衝到門邊的時候,帳子里傳來了聲音:「過來,給我倒杯水。」

是白問鼎的聲音。

他還沒有出府,而且躲到了我的床上?一個閨秀的床上?這個問題頓時讓我愁腸百結。

凡與床有關係的話題,總是旖旎夢幻,讓人不得不猜想。

我只好慢吞吞地走到桌邊,用這染著口脂香味的水杯子重倒了些水給他。

走至床邊,正要走得再近一點,卻見那蒼白的素手從帷帳中伸了出來,示意我把那杯水直接遞給他,不用走得太近。

這一隻掌握權勢殺了許多人的手,但現在看來,在帷紗淺拂之下,這手實在太過素雅柔美,指端透明的指甲比玉還要晶瑩,所以我遞給他水的時候,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摸上了那隻手的指端。

那手一下子縮了回去,帳子里傳來了兩聲急促的喘息:「你幹什麼?」

那聲音夾著冰粒子向我襲來,嚇得我後退了兩步,一個忍不住就說了實話:「太子哥哥,您的手真好看,指甲好像玉做的,平日里您也練武吧?怎麼保養的?二哥就不同了,滿手的老繭……」

我一緊張說話就多,等我聽到帳子里傳來一聲冷哼,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他面前可不是自己,背上馬上出了一層冷汗,忙道:「太子殿下,奴婢陷入角色太深,一時間竟以為自己是她了呢。」

如果他認出原來的人已經被反調包了,我這條性命也就完了。我心驚膽戰地等著,哪知等了半晌,也沒聽見他再一次冷哼,不由得悄悄從帷紗隙里往裡望去。只見他身上穿的,還是那身緊身短襖,只不過把髮髻放下,漆黑的頭髮半掩著蒼白的面孔,渾身透著冷氣。

他端著杯子,卻不喝它,只端詳著那杯子……讓我想及他是不是認為我在給他下毒?

「他幼時便開始習武,從未間斷過一天,雙手從未用藥物保養,手上又怎麼會沒有老繭?」他輕聲道。

他眼神悠遠,臉色蒼茫,彷彿憶起了從前,我衝口而出:「太子殿下對寧親王真了解。」

他倏地轉過臉來,低低道:「你說什麼?」那一眼實在是有如冰凌刮面,寒滲入骨,讓我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實在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又觸怒了他,只得下跪請罪:「奴婢該死,奴婢不該亂說話。」

他這才淡淡轉頭,道:「你屋子裡可有傷葯,本太子這次倒真是不小心,忘記了我那二弟出手從不留情!」

他手一翻,一個小小的金線繞成的頭釵現於手上,上面染有鮮血,我往頭上一摸,才發現頭上空空如也。

這是我的頭釵,在白問鼎摘下綠羽毛向我們突襲的時候,白冪也摘下了我頭上的金釵投向水底,金釵質重,雖有水的阻力,依然使白問鼎受了重傷。

只是不知道他傷在哪裡?

我打開了屋角的柜子,對著裡面林林總總的瓶子感覺很憂愁: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等在這裡,我要不要利用這個機會?將他一次性解決?我想起他幾次三番的算計,手指不由自主地在那毒與最毒的瓶子間打了個來回。但我到底不是那種能操縱人生死的人,最終還是把手指停在了治傷葯前,我把治傷葯拿給白問鼎,他拿起來聞了一下,再望了我一眼,道:「雲南白藥?你對這屋子倒熟悉得真快。」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我身上起了層毛毛汗,這句也不例外,我小心應答道:「為了完成太子殿下的使命,奴婢只得竭力而為。」

我眼巴巴地觀察著他的表情,以防著他一個不對勁,我就好往門外跑。

他左手拿了傷葯,右手往腹部按了按,皺了一下眉頭,我連忙道:「太子殿下,是腹部受傷了嗎?讓奴婢來幫您。」

我的手剛要揭開蚊帳,他臉一轉,目光如電:「不用,你在外邊待著就好……去那張桌子那裡,轉過臉去!」他的話讓我很委屈,不過摸了你一下手指甲而已,就把人當成什麼了?你雖然長得不差,男子中也算得上英俊的了,但也用不著防我防成這樣,我還是一個年少幼女好不好?

我只好走到桌子前待著,轉過背去,隔不了一會兒,就聽見背後傳來了吸氣聲以及淺淺的呻吟聲,這些聲音讓我感覺很溫暖……他到底還是露出了幾分普通人的柔弱。

屋裡柔弱的燈光照在牆角,把箱子里的林林總總照得極為清楚,尤其是瓷瓶上的名字,鶴頂紅、砒霜、草烏頭……

這種柔弱又讓我重生了邪念……正當我糾結掙扎的時候,他一聲痛呼:「你過來……」

回過頭去,忽見一股鮮血飛濺而起,沖開了那薄薄的帷紗。他臉色愈見蒼白,身上的黑衣半褪,現出腹部那染血的中衣,他止不住血?

我急步走過,路過那箱子的時候,順手摸了個瓶子捏在掌心。

「他的武功越來越好了,金釵上的勁力破了我的氣門,讓我止不了血。你過來,幫我按住!」他喘息道。

此時,我腦中閃過了他一直以來對我的種種,到底忍不住了,從背後拔了瓶子,攤開手掌,把瓶子里的藥粉塗在了手心,走到他身邊道:「您叫我按住哪裡?」

帷紗拂起,將他的面孔襯得忽明忽暗,半散的頭髮遮住了他的半邊面孔,他腹部的血已滲出了月白中衣。嘴角有血跡浸染,離得近了,感覺到了那股濃烈的血腥之味,我心驚膽戰。

這時候的他,雖生處垂危,但也是林中之虎,一個不小心,別把我自己也繞進去了。

我有點兒後悔,把塗了藥粉的手偷偷藏在身後。

他指了指腹部流血之處,示意我按了上去,我忙用那隻沒有塗藥粉的手去按。哪知卻是反手,極不方便,如此一來,我整個人就差點貼在了他的身上。那股香味先前被血腥味蓋住,此時,我離他近了,那股無處不在的香味便又若有若無地傳了過來。

這皇室之人真是講究,連男人都香得離奇。

我心裡想。

「你幹什麼?用那隻手!」他冷冷道。

我感覺到了他把身子不動聲色地離我遠了幾分,彷彿我身上有瘟疫一般。這讓我的心靈有些小受傷,心想我都已經努力地不往邪處想了,他的態度就是這麼讓人生厭,讓人不想都不行。

我果斷地把另一隻手放在了他的小腹之上,感覺到了他裂開傷口的濡濕,可我忽然間記起,我忘記了一項最重要的事:那個瓶子到底是個什麼瓶子呢?

當時拿的時候我是避過了最毒的那排的。

我只記得當時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別讓他死在我的床上,要不然謠言會淹死人的,所以,那瓶東西不會是最毒的。

那麼,這瓶是什麼呢?我一邊仔細回憶著,卻感覺自己的掌心有些火辣辣起來,我暗叫不好,心想怎麼就這麼湊巧,居然好拿不拿地拿了那個瓶子?

這個瓶子里裝的不是葯,而是我收集了用來捉弄夏寄的那瓶辣椒粉。

很明顯地,這辣椒粉現在開始起作用了,因為我感覺白問鼎在用全身的力量忍著,偷偷抬眼朝他望了過去,只見他此時的臉色已由青白轉為艷紅,那正是吃了辣椒的正常顏色。

手雖然是火辣辣的痛,我臉上也不敢露出些微的異色,小心地問:「太子殿下,您還好吧?要不要奴婢幫您包紮?」

他咬牙道:「金釵入水,他都有本事在上面下毒,早知道他的面冷心冷、不留餘地了!」

他先入為主,以為是傷口中毒,此時才發作?我在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心想還好,他凡事都往複雜處想,所以暫時不會懷疑上我,怎麼想也想不到正在他全身擴散的毒藥其實是讓人全身通爽的辣椒水。

我老感覺到他說起白冪的語氣總是很特別,即使是白冪使他受了重傷,我覺察不到他語意中的恨意,至少沒有他對我那莫名的恨意多。

他不讓我給他包紮,讓我用手幫他按住傷口也是逼不得已之舉。我不得不說,姓白的人前生都是岩石製成的,有岩石般堅硬的性格。那辣椒粉是我用朝天椒製成,夏寄喝茶時只沾唇一點,便淚如泉湧、喉嚨嘶啞、鼻涕直流,被辣得哇哇直叫。而此時,我的手也辣得受不了了,那粉混著血液流進全身,可以想象得到那百蟻鑽心般的灼燒,可白問鼎除了額頭有汗,臉色更為艷紅之外,卻是一聲不出。

只有渾身的顫抖才略暴露了他此時正忍受的痛苦。

我把通紅的手藏在袖子里,心想自己今日可終於讓白問鼎吃了一回啞巴虧。我默默地等著掌心那股辣勁消失,只覺那隻手彷彿被火烤熟了,不復存在了,全身連帶著都灼燒了起來。我這時才明白了,我並不是讓白問鼎吃了個啞巴虧,真正吃啞巴虧的是自己。

我正在這裡痛苦難熬,唯一的安慰,就是這種痛苦有白問鼎陪著。

可帷紗飄起,燈光照射之下,白問鼎的臉色又變成了蒼白之色,這代表著那熱辣辣的感覺對他來說,已經消失了?

「叫你查的那人查成怎麼樣了?」忽然間,他沉沉地問道。

我正被辣得火燒火燎的,他的問話,卻像一盆涼水一般向我兜頭兜腦地澆下了,查的什麼人?

我一邊罵著白冪準備不充分,在那個假冒的那裡連這一點都沒有問出來,一邊心念急轉,他這是要試探我的真假,還是真有什麼任務交給了她?

「奴婢……奴婢……」我抬眼望了望他,身上的辣意已傳到了整個上半身,讓我直想著如果有一盆涼水就好了。

「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查出來?」他不耐煩地從床上走了下來。

此時我才確定他所說的要我查那人的事是真的,於是不自覺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道:「他防範得太嚴了。」

「那金冊,和那面牆,想必都送到了那人的手裡。可本太子無論用了什麼方法都查不出『他』被藏到了哪裡,寺廟大火,專燒了那前朝遺物存放的屋子,使得我連那屋子裡丟了什麼東西都不知道。衛夜雲啊衛夜雲,你果然不減當年。」他視線望向遠處,那裡有個不合時宜的洞,正是那面被老爹挖了的牆角。

那場差點把我燒死了的大火,是老爹所放?我想起他讓我們去寺院時找的借口……替他的寵物超度?

我忽然間感覺眼前如雲遮霧罩,熟悉的人影變得不熟悉起來……又聽得白問鼎道:「你幹什麼?無緣無故哭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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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朵朵笑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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