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親友(上、中)
正文]第十章親友(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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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輕轉,彷彿水bō托著她的身軀,這個神秘美麗的nv子在水中滑了出去,細細的暗流湧來,讓王宗景知道那並非只是一個幻覺。只是看著那個美麗身影似要遠去,他心中忽有不舍,身子一動站了起來,便想追去,然而便在此刻,忽地一陣氣悶,連腦袋裡都是一陣眩暈,卻是憋氣太久已然快不行了。
他的體質雖然異於常人,但終究不是神仙也沒有正經修鍊過道術,所以就算可以憋氣久些,但終究還是不能一直呆在水下。無奈之下,王宗景用力一蹬腳,身子迅速向水面上方浮去,但這過程中他的眼光卻一直看向那無聲向湖水深處游去的那個nv子。
那身影,在月光里便如仙子一般,渺若驚鴻,飄然遠去。
「嘩啦」一聲,強壯的身子衝出水面,他張大了嘴,像是狠狠地吞咽了一下,隨後迫不及待地再度潛入水中。
水bō晃動,月光醉人,但此刻這夢幻yòu人的景sè王宗景都沒在意,只是四處張望著想再看到那個身影,然而就是這麼片刻耽擱,那個神秘nv子便已消失在湖水深處,再無蹤跡。
月光清冷,水bō微動,白沙綠草間,王宗景茫然而立,聽著彷彿回dàng在遙遠處的幽幽水聲輕輕低鳴著,他似也有些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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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出水面走上湖岸的時候,王宗景抬頭看了看,只見一輪明月高懸中天,也是夜深時候。水珠從他發隙鬢角邊流淌而下,滾過他全身強壯的身子,淋淋而下。他微皺著眉,拾起扔在一旁的衣物,沉默了一下,還是向烏石山上走去。
夜sè幽遠,夜風漸涼,只是他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多少寒意,很快就走上了山頂,只是剛剛踏足烏石小山山頭的那一刻,他目光忽地一凝,卻是看到一個男子身影站在那座小廟之前,抬頭看天。
正是林驚羽。
他心中一陣喜悅掠過,忍不住便大步走了過去,開口叫道:「前輩。」
林驚羽轉頭看來,怔了一下,奇道:「是你?這麼遲了,你怎麼會到這裡?」
王宗景看著林驚羽站在那兒,衣襟飄動,負手而立,自有股說不出的瀟洒之意,身後那柄碧綠仙劍,幽光轉動,更是深深印入了他的眼眶。他心中猛地一陣衝動,跑上前去,站在林驚羽面前,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然後大聲說道:「前輩,請你收我為徒好不好,我想跟隨你修習道術!」
林驚羽看著王宗景,眼神中倒沒什麼驚訝之sè,臉上也帶著幾分淡淡笑意,並沒有答覆他的請求,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隨後微笑道:「怎麼了,突然跑來跟我說這個?」
王宗景抬頭看去,只見林驚羽笑容溫和,心中便是一暖,當下也不隱瞞,將白天發生的事清楚明白地說了一遍,末了沉默了片刻,又道:「前輩,我是真心向道,請你收我為徒吧。」
說著他便向林驚羽跪了下去,白日之間在王家那許多人的威壓和王瑞武積威之下,他都沒有下跪的意思,這個時候卻是心甘情願地跪下。只是林驚羽很快便拉住了他,王宗景一身驚人蠻力,但在林驚羽那看似輕易的一手攙扶下,竟然如小山一般穩固不動,令他心中一驚后隨即更是一片火熱,拜師的願望更加熾熱。
林驚羽將他拉起,沉默了片刻,卻微微搖頭,道:「我並沒有收徒的打算,而且,」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龍湖王家本身也是修真世家,家傳的符籙術法在修真界中也算是獨樹一幟,頗有獨到之處,你出身王家長mén嫡系,想要修真何必捨近求遠?」
王宗景看著林驚羽,沒有任何的遲疑猶豫,道:「我見過您的青雲道法,還有那個蒼松道人的神通,我想要學最好的!」
這最後幾字當真說得是斬釘截鐵,毫不動搖,若是王瑞武此刻站在這裡,只怕臉sè要黑得和鍋底一般了。只是林驚羽卻是笑了起來,那笑容很是溫和,然而眉目之間那淡淡傲然之sè,卻又哪裡有半分謙遜退避之sè了,怕是那一縷睥睨世間的強大自信,就差說一句「沒錯,你說的很對。」
只是林驚羽終究還是沒有像某些說書故事裡的高人一般,將這個誠心向道的王宗景收入mén下,而是淡淡地道:「我xìng子懶散,沒有收徒的打算,你不要再說了。」
王宗景心中一陣失望,面上也流lù了出來,王家之中他雖然有許多血親,但家族太大,昔年父母早亡之後,除了姐姐王細雨外,其他人和他並不算是很親密,如今此番隔了三年再度回歸,更是覺得如隔了道牆般的陌生。他也曾請住在王家堡的明陽道人代為向如今正在青雲山上修道的王細雨捎話,明陽道人滿口答應了下來,不過也明言對他說過,一來青雲山離幽州龍湖太遠,消息往來得要一段日子;二來青雲mén規所限,王細雨修行未成,也不能隨意下山。
是以王宗景除了真心仰慕青雲道法之外,其實想要拜在青雲mén下的念頭中,也有幾分期望能夠離開王家前去青雲,去見一見自己在這世間最親的那位姐姐的想法。
只是看著林驚羽的話頭,卻是婉言相拒了,王宗景默默站起,一言不發。林驚羽看著他的臉sè,面sè淡然,也是沒有說話。在原地站了一會,王宗景心頭掙扎,最後還是做不出死纏爛打的舉動來,默默向林驚羽行了一禮,轉身走去。
約莫走出五六步遠,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那個男人淡淡的聲音,道:「我雖然不收徒,但你若是一定想要拜入青雲mén下,也不是全無辦法的。」
王宗景全身一震,猛地轉身,面lù喜sè對著林驚羽道:「前輩,當真?」
林驚羽微微一笑,道:「本代掌教是蕭逸才蕭真人,自從他執掌青雲后,對祖傳規製做了很大變動,可算是極有魄力的人物。其中一項便是每隔五年青雲mén即大開山mén,收錄一批天下少年英才,調教之後擇優而取,只是......」說到這裡,林驚羽少有的眉頭微皺,頓了一下,道,「只是這中間限制嚴苛,競爭極是慘烈,你可......」
「我願意。」不等他話說完,王宗景已然大聲說道。
林驚羽微笑搖頭,道:「具體事宜,你回王家找明陽去仔細詢問吧。」
王宗景連連點頭,當下道謝告辭而去。看著那個少年的身影遠去,林驚羽面上淡淡的笑意漸漸隱沒,抬頭望天,只見那一輪冷月明亮掛在夜幕蒼穹之中,散發著皎潔月光。
那少年方才的模樣,不知為何彷彿似曾相識,他凝視著那片清冷月光,在心中輕輕嘆息了一聲,不知道昔年自己初上青雲時,蒼松道人看著自己的心情,是和今天他的心情一樣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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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去時已是深夜,但一路上居然平平安安,一隻妖獸也沒遇見,只是到了龍湖城下時,那城mén自然是早就關閉了。
叫是不容易叫開的,王宗景想了片刻,乾脆也不去叫mén了,就在城mén外找了棵高大粗壯的樹木,蹭蹭蹭爬了上去,然後就這樣靠著樹榦坐在樹枝上,打著盹過了一夜,這樣的睡覺法子昔日在那片森林中也是尋常,他早就習慣了。
當夜晚過去,清晨的第一縷微光落在龍湖城頭時,守mén的衛士剛剛打開城mén,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跑了進來,頓時吃了一驚,不過看清來人的容貌后,他也沒去阻擋。進城之後,王宗景也沒去別處,直接便回了王家堡。
這時候天sè還早,絕大多數人都還在夢鄉,不過一眾看mén採買的下人們自然是已經起chuáng了。王宗景從大mén口處直接走了進去,看mén的家丁沒去攔他,但看著他的眼神卻與昨日放他出去時大不一樣了,想必是昨天那件事如今已經傳遍了王家上下。
不過王宗景自然不會去理會這些,也沒做出幡然醒悟狀跑到王瑞武mén前跪地負荊請罪的姿態,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住的那個小院。跨過那道垂huāmén時,王宗景怔了一下,只見庭院之中,梧桐樹下,小胖子南山背靠樹榦坐在草地上,腦袋耷拉在xiōng口,呼吸均勻,卻是坐在那兒睡著了。
王宗景慢慢走了過去,臉sè有些複雜地看著南山,剛想伸手去叫醒他,但很快又停下了動作,在那張白白胖胖的臉上看了片刻,心下嘆息了一聲,轉身走回了屋子,到chuáng上抱了一chuáng被子起來,便打算走出去給南山蓋上。
就在這時,忽然只聽見mén外庭院中響起一陣腳步的聲音,隨後南石侯有些低沉的聲音在mén外梧桐樹旁響了起來,聽著他低聲叫了兩句:「小山,小山?」
沉睡中的南山一個jī靈醒來,好像有些mí糊,過了片刻才清醒過來的樣子,愕然道:「爹,你怎麼來了?」
王宗景站在房中,轉頭看去,正好從mén縫間隙中可以看到南家父子兩人都在院子里的梧桐樹下,只見南石侯上下打量了一番南山,嘆了口氣,道:「你在這裡等景少爺,等了一整晚嗎?」
南山róu了róu眼睛,看了看遠方發白的天sè,點了點頭。
王宗景在屋內微微搖頭,心中卻也有些感動,便想走出去和他們父子二人說話,且不論南山對他的情誼,便是昨日在大堂之上,南石侯也是多方維護於他,這份情他得領了。只是才邁出腳步,王宗景便發現自己手上還抱著被褥,現在顯然是用不著了,搖頭笑了笑,轉過身走到chuáng邊丟下,這才要走出房mén。
「今天,家主會叫你過去問話,就是為了昨日景少爺與德少爺打架的事,你知道么?」
忽然,南石侯的聲音從庭院中傳了過來,王宗景的腳步遲疑了一下,停了下來。
南山點了點頭,道:「孩兒知道了。」
南石侯看了他一眼,面上沒什麼表情,淡淡地道:「該怎麼說話,你心裡有數嗎?」
南山又是點頭,道:「知道,孩兒一定照實對家主說明事情經過,昨日確實是德少爺打我,景少爺看不過眼才出手救我的,然後他們兩人打鬥起來,也是德少爺先動得手,最後更是先拿出了烈火符,景少爺這才下了重手。」
王宗景嘴角動了一下,臉上lù出幾分笑意,不管其他人怎樣,小胖子始終還是自己的朋友。
院子中,南石侯沉默地站在那兒,沒有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看著南山。慢慢的,南山的那張胖臉上表情卻發生了變化,從最初的堅定到詫異到疑huò到愕然,王宗景將他的神情變化一一看在眼中,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感覺。
「爹,怎麼了?」小胖子乾笑了一聲,笑聲聽起來有些生澀,低聲問道。
南石侯依舊沉默著,過了好一會之後,他才輕輕道:「昨天晚上,除你之外的其他人,都已經被家主叫過去一一詢問了,他們說的和你剛才說的話,正好相反。」
房子裡面,王宗景瞳孔縮了一下,慢慢握緊了拳頭,而屋外梧桐樹下,南山臉上的肌ròu則是chōu搐了一下,臉sè迅速蒼白起來,但是不知怎麼,他此刻更在乎的看起來反而是自己的父親,死死地盯著南石侯,他張了幾次口,才艱難無比地澀聲問道:「爹,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南石侯深深地看著面前這個兒子,他這輩子唯一的兒子,目光中流lù出了幾分深藏的疼愛,隔了好一會,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說了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話:「小山,其實你一直都很聰明的。」
南山默然無語,只是怔怔地看著父親。
「從小時候開始,特別是景少爺失蹤的這三年以來,你在王家這裡的日子過得不好,經常被人欺負,但是你從來都是自己忍下了,一次都沒有告訴我。」南石侯看著他,聲音依舊沉穩,但語氣中彷彿也夾了一絲惆悵,道,「我知道,你是怕我難做,我也明白,你是知道我們父子兩人的處境,所以什麼都忍下來了。」
南山顯然沒有料到父親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有些茫然失措,yù言又止,到最後只能叫了一聲:「爹。」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絕沒有你這種忍耐的功夫。」南石侯淡淡地道,「可是有時候我也會想,這樣讓你一個小孩子苦忍,究竟對你好不好?我這樣一個當爹的,讓自己兒子吃這樣的苦,那我又算什麼?」
「爹,別說了,我沒事的。」不知為何,南山小胖子的聲音呢忽然有些哽咽,輕輕叫了一聲。
南石侯幽幽嘆息了一聲,閉上眼睛微微搖頭,彷彿也覺得很累,但過了片刻,長出了一口氣之後,再度睜開眼睛時,眼神便又變得銳利起來:「小山,今天面見家主時,你換個說法吧。」
王宗景的身子猛然一僵,屋外,南山也是身子輕抖了一下,臉上浮現起一絲哀sè,慢慢低垂下頭,道:「可是,景少爺他是,是為了救我才出手的......」
「我明白,我也不好受,所以昨日你看我在大堂之上,是不是一直維護景少爺?可是今天的情勢已經變了,十六爺已然將此事視作奇恥大辱,他以為是家主藉此事故意敲打他,想要藉機打壓四房勢力,是以昨日他拉攏了王家二房、三房一批人,打算在今日會商此事時發難,定要懲治景少爺。」
南山愕然抬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南石侯輕嘆了一聲,道:「眼下此事已經牽涉到王家內部的爭權奪利,家主雖然積威深重,但這幾年來壓制諸房,底下人早有不滿,三房四房那是不用說了,就算是二房也是這兩年死去一些人勢力大衰,也有人風言風語說是當初二房實力太強威脅到長房,家主借外人之手削弱威脅的。」他臉sè漠然,似乎對如此jī烈的內鬥早已習慣,只是看著自己的兒子,道,「王家內爭日趨jī烈,家主年紀已大,遍觀下一代繼位之人,年輕而有雄才者,唯有王瑞徵一人而已,景少爺的姐姐王細雨雖然天賦過人,但畢竟年少,而且想要坐上家主這位置,也不能只靠修道資質的,權謀心術,缺一不可。」
他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兒子,道:「以我看來,雖然家主地位眼下仍是穩固,但長遠來看,王家家主之外,終究也只會落在十六爺手中。」他搖著頭,沉著聲,看著南山,道,「你不要惹禍上身。」
南山臉sè蒼白,一雙眼睛不知是否因為熬夜沒睡好的緣故,血絲隱現,臉上神情jī動中帶著一絲蒼涼,緊咬著牙,身子微微顫抖著,嘴巴張了又合,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個答應的字。
南石侯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兒子,眼角餘光向屋子那一側掃了一眼,沉默片刻,輕聲道:「小山,爹知道景少爺是你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三年前他失蹤的時候,整個王家的人除了他的親姐姐,也只有你一個人偷偷為他哭過。」
mén扉之後,王宗景的身子微微一顫。
「可是,除了景少爺之外,你還有為父,還有你娘,還有咱們南家一家子的人。景少爺不管怎麼說,也是姓王的,他們就算責罰於他,想來也不會如何過份,但是我們父子南家,若是惹怒了王家未來的家主,那又如何?」
「你自小便知道忍受欺負,為了是什麼?還不就是為了我們一家在王家堡這裡更好的活下去?」
「是,爹也想過,這種讓兒子憋屈的日子不要過了,咱們離開王家出去自立mén戶。可是天下如此之大,世道艱險,當年未得家主提拔時,我與你娘過的是顛沛流離困苦不堪的日子,那種苦處直令人不堪回首,我又怎能隨意再破mén而出,讓她再去吃苦......」
「我......」
「爹!」忽地,一聲帶著哭音的喊叫,打斷了南石侯的話語,南山淚流滿面,嘴chún顫抖著,卻是緊咬著牙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然後他握緊了拳,低垂著頭,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孩兒明白了!」
看著淚珠從白胖的臉頰上流過,看著兒子煞白的臉sè,南石侯眼中也是掠過一絲黯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南山的肩膀,然後走出了這個院子。
微風輕輕吹過,梧桐枝葉擺動,發出沙沙的聲音,襯著小院之中一片寂寥。
小胖子呆立了很久很久,面上淚痕未乾,如失魂落魄一般,許久方才木然轉身,緩緩走了出去,在跨出垂huāmén時,甚至還被mén檻絆了一跤摔倒在地,而他卻像是恍然不覺一般,獃獃爬起,一步一步離開了。
晨風吹過,涼意漸起,這樣一個日的清晨中,涼風裡,彷彿也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