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才十塊錢的共犯?」

第29章「才十塊錢的共犯?」

裴七初第一次坐飛機,起飛前某個地方響起小騷動,繼續聽下去后大致明白,有個小孩因為害怕哭鬧不停,空姐的安慰也未見成效后,傳來孩子父母頗為惱火的呵斥聲。

於是在這場對峙偃旗息鼓前,隔著幾排的地方持續著典型小孩子式的哭腔。任性的,又委屈。

小時候總堅信著,只要趕在飛機出事墜地前的一剎那,從飛機上跳下來就好了嘛。篤篤定定的。

長大真不好。變得不安全了。

「那怎麼辦呢?」

「那就,帶把雨傘在身邊,到了機艙門就打開,撐著跳的話好歹心理踏實點么。」她對高自己一屆的貝筱臣認認真真地開玩笑,同時眼光盯著兩人手裡各自的飲料,放下自己那杯奶茶時她不動聲色地把紙杯朝對方的方向推動了一厘米。記得不知在哪裡看過,倘若對方毫無意識地默許了這個細微的「接近」,那至少說明他對自己沒有防備。可惜貝筱臣旋即下意識地用食指撥弄著杯沿,讓兩份飲料之間的距離又恢復成原樣。裴七初倒是沒有過多失望,畢竟能夠和對方第二次面對面地坐在一張餐桌上,足以讓她開心。

「他真的請回來了呀!比我想象中還要快。」女友知道后異常羨慕。

「是啊,我之前就告訴你了么。」

有二便有一。

三天前裴七初和女友在學校小賣部外設的餐桌上吃飯,很快女友在桌底下踢了踢裴七初的腳跟。裴七初順勢看去,哦,難怪女友激動,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的男生叫貝筱臣,至少是她很早前就打聽到的名字。沒多久,男生的同伴跟著走來,對話的聲音一五一十傳進裴七初的耳朵里。

「怎麼啦,我還想你跑哪兒去了。」大概是找了有一陣,口氣里頗為不滿。

「在這裡思索宇宙的起源。」相比之下,貝筱臣答得蔫頭蔫腦。

「別扯啦,對了,有錢么,借我一下。」朋友指指小賣部。

貝筱臣沒有回復,只說:「喏,你看我臉上乾淨嗎?」

「乾淨啊。」

「嗯,我的兜比我的臉還乾淨。」

裴七初就是和朋友在這個時候默契地發出友善的笑聲,雖然只引來貝筱臣目光的回訪,他沒有過多在意,「乾乾淨淨」地和朋友繼續關於先前的話題。

「我今天可倒霉了。」貝筱臣捋起右腿的褲管,雖然沒有朝著裴七初的方向,但從下文還是能推斷出來,必定是狠摔了一跤。

「怎麼搞的?」

「扶老奶奶過馬路的時候呀!」

「老奶奶把你過肩摔了啊?」又開始慣例般地彼此胡謅了起來。

「自行車在書店前面那個路口滑了,一下子飛出去五六米欸。」貝筱臣開始說實話,「還不止,我媽前面給我發簡訊,她早上居然從我那裡拿了錢說是懶得去提款……搞錯沒有哦?我就說嘛,左眼皮從早上抽到現在,果然是左眼跳災。」

「欸?我記得是相反欸?不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嗎?」

插話進來的女生笑得很客氣,讓貝筱臣也不得不轉過臉,完成一段他們倆的對話:「……沒吧。看我今天這衰樣,哪有半點跳財的樣子?」

「那。」女生歪過腦袋,「讓我請你客好啦。」

貝筱臣按不住眉毛,挑了驚訝的形狀:「謝謝哈。只不過,呃,對於陌生人的好意……」

「我叫裴七初。小你一屆,四班的。」下句有得逞的甜,「現在不是陌生人了吧。」

學校里混合著把頭髮紮成馬尾和用電發棒造型一些微卷的兩類女生,混合著在劉海下支起鏡框和視力良好卻依然佩戴黑色隱形眼鏡的兩類女生,混合著把運動服麻袋一樣披在身上和把裙子頑強地穿到深秋的兩類女生。

裴七初站在中間偏後一點點。冬天過去,及肩的頭髮遮擋住耳洞。膚色透亮。隨著不斷捋捲起來的袖子露出更多。中等個頭,卻總是奇妙地讓人誤以為她的身高應該比實際數字更修長。作風直接明朗又大膽,用更直白的描述是「臉皮好厚哦」,好比對不認識的男生說「讓我請你客唄」這種能讓不少舌根閑嚼起來的事,同樣照做不誤。

對方是在她高中入學沒多久便已經滲透了班內女生課餘八卦里的人物。輿論一旦產生,裴七初也會在偶爾的照面后聽旁人補充「就是他就是他,高二的那個貝筱臣」。回頭再看,男生的步幅從背影里流露出走姿,在她的腦海重疊著一個外國電影里的年輕軍官,他牽著馬消失在原野上。

「會請回來的吧。」從小賣部到教室的路上,早晨起便積攢在電線上的雨滴,被風一吹有幾顆掉在裴七初的額頭,讓她在一兩個突襲間覺得舒服。

「你確定?」女友還半信半疑。

「嗯啊,不想欠別人人情的話……」裴七初笑笑說,「只要他有這個念頭。」

「欸?」

「嗯。」只要有這個念頭,欠的人情無論如何要還。就會請回來的吧。

就會後續了吧。

房門被推開了,然後是拖拖拉拉的腳步聲,接著衛生間的玻璃移門發出不情願的響動,一切都猶如制式般流暢,水龍頭、馬桶蓋掀起的聲音,直到慣性般的乾嘔如同壓軸般趕來。整個屋子就只有廁所似乎是活著的,而且活得非常躁動,活得不好看。半天過去,固守在那裡的動靜放開了馬桶,一點點爬了出來,帶著飄搖的步伐,挪到床邊。

Tracy推推被褥下的一團人形,力道逐步加大,總算把對方趕得遠了些,空出了足夠自己躺下的位置。她和衣睡的,只有腰部的拉鏈在還沒進門前就迫不及待地拉開了,當時突然順暢起來的呼吸差點讓她頭暈目眩。

好像身體有一部分也順著拉鏈泄露出去,原先屏息了很久的已經開始冰涼起來的皮和肉從那裡碰到了床單,可下一秒Tracy很快地跳了起來,她松出的腰此刻氣勢洶洶地膨脹了不止一點點。

「都說了別把什麼東西都扔床上,硌死人了,我不用睡了是嗎?!」借著廁所間的光,Tracy把床單上的幾枚硬幣、幾枚髮夾、兩三本書和一支圓珠筆粗暴地掃到地上,「喂!死啦?」

被褥下的人無動於衷,彷彿用一個固定的身形玩笑般的回答她「死了」。

下一步便扯著對方的被子,Tracy顧不上快要脫落的水晶指甲,將裡面的人掃落出來。一旦掉進充滿寒意的空氣里,料是依然閉緊著雙眼,但女孩的身體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她還想要佝僂得緊一點,Tracy的嗓門追了上來:「今天電視我去開戶了啦,開戶費一百二十塊你記得給我哦!還有你的身份證在我包里,別忘了到時候拿出來,記得沒?」

名字的來歷是因為出生在農曆五月初七的早上七點。據說在這前後的三天內都下了暴雨。於是大人推斷這一定是個長大后很愛哭的小丫頭。

成長卻多多少少有些走樣。十四歲下半年她喜歡一個當紅歌手,對方來演出時她是唯一溜進後台得到簽名與合影的人。雖然到了第二年時便漸漸拋離這種狂熱,但還是把當初收藏的東西保留得很好。十五歲時投入到網路,與之並肩站在一起的愛好還有漫畫和足球。喜愛的漫畫角色死了,或是支持的球隊最終落敗,女生只是眼眶潮兩圈,沒有哭出來。

與「冷血」之類的說法倒也不同,只是覺得還沒到能哭出來的地步。更多時候她把手背在身後,微笑得剛剛好。

同時說:「呀呀呀,我就說嘛,你一定會請還回來的。」

這表情必然讓男生沒有了退路,於是他再次表態:「是啊是啊,怎麼好意思欠你三天前的救命之恩。」

「嘿。」裴七初沖貝筱臣一樂。她咬扁著吸管,讓飲料呈現線狀地委婉地進到嘴裡,也大大延長了喝完的時間,「哪至於呢。」

也沒有突然就熟絡起來地對話,還是客客氣氣的,無非被請客了以後再請回去這麼性質簡單。

「你高一?幾班?」畢竟是第二次照面,貝筱臣發問的態度禮貌佔七成。

「四班。」

「高一的衣服,好像跟我們高二不一樣啊。」

「這裡吧。」女生抽出襯衫下的黃色裝飾緞帶,「高二是藍色的。」

「黃的好嘛。」貝筱臣打量了一下說。

「我也是這樣覺得的。」裴七初笑著點點頭。

差不多兩人的杯底都要露空時,裴七初朝外賣窗口上貼著的一排飲料價目單看了看后,對貝筱臣說:「其實不請還也可以。」

男生露出「什麼」的表情。

「因為上次我付的錢,其實是在馬路上撿到后私吞掉的。」裴七初說得難辨真假。

「哈。」貝筱臣咧開嘴笑,「就這樣把我也變成共犯了。」

「才十塊錢的共犯?一點也不響亮欸。好歹要做點更了不起的事吧?」裴七初朝他搖著頭。

「那話怎麼說的來著,看不起十塊錢的人,以後註定要為十塊錢而哭泣的。」話題從剛才起便走上尋常的放鬆狀態了。

「你是說,就差十塊而買不了回家的車票,躺倒在候車室的長椅上默默流淚那樣?」

「……對。」為這一整句的場面勾勒笑著表示贊同。

「那到時可以向你借嗎?」照例歪著頭,裴七初沒有空格地反問他。放回桌面的奶茶第二次地朝男生悄然地推進了一厘米。

貝筱臣的笑容停在一個末尾幀,一秒后才拉過去,他禮貌地點點頭:「可以啊。」接著又好像剛剛才聽到自己說了什麼似的局促起來,手指快要碰到鼻樑上,「……我想,嗯……沒問題吧。」

裴七初一半的目光留在桌面上,「Nice」,她滿足地想,這次它們如願接近了,雖然只是近了一厘米,但她繼續有充沛的理由開心。

把睫毛揉掉了好幾根,裴七初又扯過地上一件難辨主人的外套裹住自己后從床上爬下來,剛剛發完脾氣的Tracy大概是耗費完了最後一點動彈的力氣,此時臉陷在枕頭裡發出深重的呼吸聲。裴七初把落在地上的硬幣、髮夾和圓珠筆逐一撿起來放到一旁的飯桌上。她掃一眼牆上的鐘點后,開始磨磨蹭蹭地走進廁所梳洗。

馬桶還散發著Tracy方才嘔吐完的氣味,兩片菜葉幾乎保持原封不動的形狀,只是變了個層顏色黏在內壁上。

裴七初按了沖水扭,一屁股坐在了馬桶圈上。她慢慢地按壓著有些浮腫的臉,直至一點點像脫下皮,她在鏡子里蘇醒過來。瞳孔里盛著一對褐色的火山口,而這份隱約的危險絲毫沒有影響她整個臉甜美的曲線。

現在是清晨四點半,天黑得不容置疑,裴七初卻是在昏睡了十個小時后迎來久違的清醒,她出了廁所,沖了一杯麥片給自己,一邊順勢拿過手機,Tracy又在朋友圈裡分享了今日份的紙醉金迷,九張紅得發紫,紫得發黑的照片,不拘於春夏秋冬,造型、道具、表情,每天複製一次黏貼一次,Tracy就是在這些照片里過上了幸福生活,有錢的,快活的,異性的貼面象徵著她是被愛的。

那個緊緊挨著Tracy的中年男人,裴七初能猜出七八分來頭,Tracy幾次炫耀似的拿對方的財產來武裝自己,對裴七初展示收到的一條名貴圍巾或是名貴裙子,舉止間把它們當成天庭的羽衣了,披上身就成為從老家飛出的金鳳凰。

打完哈欠,裴七初將手機放回去,她沒有點開照片大圖,Tracy死循環般的人生對裴七初來說不見得比垃圾簡訊來得更有價值。更何況即便她點開也不會錯過什麼,Tracy腦子不糊塗,所有分享都必然帶著明確的目的性,讓富商高興,讓同行嫉妒,讓自己麻醉,既然如此,一個偶然出現並且再也不會露臉的新鮮男青年,或許為她陷入重複的日子帶來數個小時的刺激,但Tracy還是拎得清,沒必要念念不忘和大肆宣揚。手機相冊里幾千張相片,和男青年的合影未必是最格格不入的——紅得發紫紫得發黑的基調里,Tracy也拍過一次灰藍的日出,拍過一面湖綠的電影海報,拍過一叢橘黃的野花,倘若再往前翻久一點,Tracy還拍到過一張晃動模糊的裴七初。裴七初剛搬來的時候東西沒備齊,拿著吃剩的一次性飯盒在水龍頭前打水漱口。照片里她身上暈著一層動線,只穿著內褲的下身腿白得刺眼,叼著牙刷的動作還是看得清的,右手托個長方形塑料盒,動線也在飯盒上做了暗示,的確下一秒裴七初就把它打翻,濕淋淋地跳起來,然後就是Tracy尖聲尖調地怪罪上去。

Tracy應該想過要把這張誤拍的照片刪了,但不知怎麼忘在了一邊。

所以裴七初不會知道,自己和貝筱臣在Tracy的手機里都獲得了過客的一席,隔著他人紙醉金迷的春秋互不相認。

高二和高一能夠照面的概率還是少,裴七初覺得少。早晨的校門前,她略蹙著眉,一顆鑽進新鞋的石頭硌得她直疼,預備找扶手脫下鞋甩一甩,這時路那頭出現了迎面而來的貝筱臣,裴七初心裡不由分說地愉悅起來,連同之前體驗痛覺的神經也得到了安撫。她的兩腿擺脫剛才的掙扎動作,回到秀挺而輕盈的踏步中,線條升得很好,讓在線條盡頭結尾的皮鞋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再近一點,貝筱臣也認出了她,右手舉起來打了一個不再陌生的招呼。

「呀。」她在那顆小石頭上輕踮著腳,「不是說今天要下雨么?忘帶傘啦?」

「哈?淋就淋吧。」貝筱臣看她一圈,「不是說今天要下雨么?穿這鞋怎麼辦?」

「等雨停了,地幹了,再走。」

「太有魄力了。」貝筱臣誇得真心。

「做女生,這點覺悟還是要有的。而且,我們班今天來了個轉校生,女孩。」一個話題結束后,裴七初想起來。

「哦,是嗎?」貝筱臣聽出她兩句話里奇怪的因果邏輯。

「嗯,所以我覺得挺慶幸的,正好穿得漂漂亮亮的時候讓她看見。」

「哈?……欸?」男生當然不懂。

「有種女主人開門說『歡迎』的感覺。」

「想多了吧。」貝筱臣很開懷的樣子。

「肯定是想多了。但覺得也沒什麼壞處,對吧?」

她一路引著貝筱臣和自己完成愈來愈長的閑聊,路走得左拐接著右拐,上了樓梯過了平台,終於到了分開的岔口,男生把手擺成了「回見」的幅度,裴七初也配合著改變了笑容。

等到貝筱臣走得徹底乾淨了,她重心軟軟地一偏,單腳跳到扶手旁,脫了一邊的鞋子,石子掉了出來,之前被它碾磨的地方形成了經歷拷問般的汗漬,在右腳腳趾上淋淋地喘氣,隔著襪子碰一碰也疼得她齜牙咧嘴。但裴七初以為還是值得。一旁是禮堂的落地玻璃,擦得太乾淨,讓反射過的畫面似乎都能在上面保留更久一點:裴七初一隻腳穿著鞋,站得歪歪的,她從落地玻璃里打量著自己和剛才的貝筱臣。

頂在他和自己頭上的那根虛線,傾斜出一種美妙的憐惜,這讓她非常快樂。

儘管競爭激烈,裴七初心裡明白這一點,可越是激烈她越是容易鬥志昂揚,晚飯吃到半路也會把筷子倏地在碗沿上敲起來,繼而扭著腰給腦海中的節奏伴舞。做媽媽的對女兒習以為常,從丈夫的電話中轉過來問她:「你爸在機場,問你還要不要那個牌子的護手霜?是什麼牌子來著?」

「不要了,快夏天了,太油。」

「哦。」好像是那邊已經聽到了回答,「那你爸問你還想要什麼。」

「啊?」裴七初把手騰出來,圈成喇叭狀,「我——要——老——爸——快——回——來!就好啦!」

「這記蜜糖灌得喲。」長輩們開始互相欣慰地調侃,「你爸肯定甜得連北也找不著了。」

「我爸才不怕甜呢。他自己就是甜國的大國王。」裴七初的爸爸經營一家以巧克力為主的食品企業。小時候家裡多的是各種果仁或夾心的巧克力。前者還能忍受,後者就無可寬恕了,所以裴七初到後期對巧克力的熱情降到冰點,不時地問:「你換到薯片公司去行不行呀?」而她的需求隨心情一天一變——「服裝公司呢?」「爸你為什麼不去開個唱片行啊?」「爸,遊樂園能開嗎?」

「你當你爸爸是誰呀,國家領導啊,這小孩,太不知足了。」長輩們一邊開著車,或者一邊撣著床單,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電視,就這樣不知疲倦地否決她,卻都不帶真實的責備。裴七初聽得出這句話是如何在笑意里結尾的,裡面每一回都包含著某種允許,於是她一如既往地不認:「不知足也是你們教出來的嘛。」

小時候告訴她,坐飛機其實根本不用怕,只要趕在飛機掉到地上的前一秒從上面跳下來,那就沒事啦。告訴她這些的是爸爸。

後來和她打趣,說你要這麼擔心,以後帶把雨傘在身邊,總踏實了吧。開這種玩笑的是媽媽。

三二一,預備,跳。

下墜,再下墜。

沒事的。篤篤定定。

Tracy的手機在黑夜裡發亮,跳出一條簡訊,裴七初瞥了一眼過去。

「後天晚上十點,××酒吧,老樣子,五千塊四個小時,干不幹。」幾十個字,在屏幕熄滅前足夠裴七初看清楚。

她背著衛生間里的燈光站起來。那兒的燈泡是后換的,瓦數最高,所以Tracy說沒特別的事少開它。

「反正你平日在家也沒什麼事做,那就別浪費了!錢不想著賺,電倒隨便用。」拉拉扯扯地回到老問題上,Tracy這個句子也問過裴七初至少十遍了,「或者,你到底干不幹呢?一晚上就能賺四五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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