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剎那煙火
數百兵馬排開的官道前,獨行的騎士翻身下來,步行自中間躬身拜下,中正的聲音也回蕩道路間。
「舊臣李嗣源拜見晉王——」
風吹撫旌旗,華蓋下一身甲胄的李存勖抿了抿嘴,一旁的史建瑭也有些猶豫的看去這位晉王,微微張口想要說什麼,被李存勖抬手打斷,他促馬越眾而出,幾步間也勒停了馬蹄,翻身而下,經營晉地、幽州多年,豈會在這個時候舉足不前?
「義兄快起來,你我兄弟不用這般多禮。」李存勖臉上泛起笑容,大步過去將相拱的雙手托起,笑呵呵的看去對方身後的李存審、閻寶、石敬瑭三人,「多年兄弟相見,乃大喜之事,孤已在王府備下家宴,都隨我回府,不醉不歸——」
「晉王!」
直起身來的李嗣源與相攜幾步后,忽然開口插話,那邊去牽韁繩的李存勖回過頭來問何事時,李嗣源看了看遠方的太原,以及還是記憶中古樸的輪廓。
他沉默了片刻:「臣,想先去義父墓前祭拜他老人家。」
前一刻晉王相邀設宴,下一刻卻委婉推諉,要去祭拜李克用,史建瑭臉色微變,那邊李存勖神色卻沒什麼變化,只是點了點頭:「應該的。義兄,隨孤來。」
翻身上了馬背,侍衛在前面開路,李嗣源看了一眼石敬瑭,翻身坐上戰馬,促馬跟行。
李克用臟在太原西北面,規模頗大的陵寢,原本四周還有村落,如今都被遷走,只留猶如丘陵的墓地矗立原野上,尤為醒目。
穿過白岩雕琢的牌坊,一條筆直的石階從上而下延伸,李嗣源下來馬背,跟隨李存勖越過石碑一路上去。
到了中間位置,方才見到李克用的墓碑,以及供奉的祭台。這邊有專門的看守,知曉晉王要過來,早就備上了香燭,恭敬的遞給二人。
「義父!嗣源回來看你了。」
望著石碑上突厥文、漢文雙鑄的碑文,李嗣源心裡終究是有些感傷的,青煙裊裊的長香插去香爐,跪去地上,額頭結結實實的磕去石磚。
李存勖早已過了悲傷的感覺,他插去一炷香,跟著磕了三記響頭,聲音低低道:「義兄這次回來,是為何?外面的傳聞,孤其實是不信的。」
「為兄回來,非與你爭權,晉王大可放心。」李嗣源抬起額頭,也有聲音輕輕回道。回來途中,他早已想好了說辭,與其隱瞞,讓人猜忌,不妨大方的表明自己的立場,這樣反而讓人高看一眼。
說完這句,他便起身拍去袍擺灰塵,朝著同樣起來的李存勖,恭恭敬敬的躬身再次拜下。
「晉王,臣千辛萬苦回來,其實也是聽聞北方契丹異動,回太原就是要與晉王並肩拒敵!」
契丹異動,北地得到的消息自然要比中原更加清晰,李存勖是知曉的,只是耶律阿保機與李克用結為兄弟,就算異動,也不該拿自己這個侄兒開刀才對。
親掌太原多年,李存勖也不會傻到盲目全信,幽州、河北,甚至涿州等地,他已去信嚴加看顧契丹兵馬動向,好隨時向他彙報。
此時,話由李嗣源說出,聽在耳中是不同的。
「義兄前一話,還說沒有爭取意思,後面卻要插手太原軍政,讓孤如何信你。」李存勖目光嚴肅,銳利的像一把劍,兩人身材都算高大之輩,面對面緊緊盯著對方。
李嗣源搖了搖頭:「只是心憂義父基業遭他人糟蹋。」
「那你敢發誓,不貪太原絲毫權柄?!」
「呵呵,發誓?」李嗣源背負雙手看著他,聲音豪邁,陡然拔高:「我若貪戀權勢,豈會如此這般回到太原!」
風吹過來,袍袂輕輕翻飛。
「我隨義父南征北戰,身負創傷豈是幾處,與我沙陀各軍將領出生入死才有今日基業,由敗再勝,是拿命拼出來的!」李嗣源雙手在背後捏緊了拳頭,他目光誠懇而肅穆,也泛起微微濕紅,「若是契丹南下,要拿幽州、河北,要拿雲州、雁門,那就是踐踏義父啊......李嗣源豈能就那麼坐在長安看著!」
李存勖看著他眼睛,對於這個義兄,是沒有多少印象的,可父親卧榻的那幾年裡,時常提起過對方。
軍政頗具才幹,是了不得的人才。
可惜深陷敵營,被囚禁十年而不得見,如今突然回來,他自然不信是長安那位雍王突發善心,到的眼下,李嗣源親口說了目的,李存勖心裡卻沒有想象般發怒,反而是心情頗為複雜。
「義兄當真不是為了.......」
「爭權事小,讓契丹立國之戰打出威風來,禍及的,就是我漢地這邊!」李嗣源抿了抿嘴唇,抬手按去李存勖肩頭,使勁沉了沉:「我等雖為沙陀,可終究在這邊安家立戶,成就了基業,算得上半個漢人了,怎能讓契丹騎到我們頭上,你這般猶豫,若是義父還在,定給你一耳光,罵上一句:沒出息!」
李克用還在時,也只是利用契丹,兄弟相稱罷了。若是遇上今天這樣的局面,以他的性子,自不會妥協忍讓。
何況,此時的契丹立國,兵鋒強悍,縱橫無敵,人口、軍隊也是不少,若是讓對方長久保持這種軍力下去,這邊豈能有好果子?
有一個強悍、兇猛,隨時盯著你家裡的鄰居,可不是什麼好事。
李存勖經營晉地多年,政治上的目光並不短淺,在李嗣源說這番話之前,他就已有過斟酌,倘若契丹拿他動手,又該如何行事,心裡多少有了腹案。
「義兄所言,孤明白。但要與契丹開戰,孤怕心有餘而力不足,與契丹相比。」李存勖偏過頭,看去下方站成一排的將領,「南面的朱友貞,孤更不放心他。倘若與契丹戰事膠著,此人定會派兵襲我後方,孤不敢冒這險!」
「至少做做看。」
李嗣源捏緊了他手臂,「你我兄弟,當問心無愧。打契丹,為兄願為先鋒!」
李存勖還想說什麼,對面的身影已經拜了下去,看著義兄堅定坦蕩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心中那點提防,終於有些鬆動了。
不久,再次祭拜過李克用,一行人返回太原,在王府擺上宴席,宴請城中大小官員,同時也宣布拜李嗣源為檢校太保,安國軍節度使。
時間過去半月,四月二十一,契丹兵馬調動的跡象越發明顯,各部落軍已經完成了集結,皇帝的皮室軍也整合完畢,傳到幽州境內,晉將周德威捏著手中紙條,都有些微微發抖。
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機攜軍二十萬,號五十萬,向南用兵,朝新州涿鹿而來。
軍中最快的戰馬瘋狂奔出幽州,往涿鹿過去,攜帶的消息、軍令分散各層的同時,也以最快的速度賓士向西南,如傳訊的煙火蔓延雁門、忻州、代州,沖入太原。
同樣的時間,潛伏的雍軍斥候得到消息,瘋狂沖向長安,到達這座繁華巨城已經是四月底,夜色之中,還未宵禁的城中,令騎促馬飛奔,沖入燈火通明的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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