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總要倒下一個
080總要倒下一個
韓嫣臉色頓時變得青白,撩起袍子一言不發跪在地上。太后唇角揚了揚,仍扶著老太后離去。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老太后的腳步有些蹣跚,往日矍爍的背影在此時也顯得有些佝僂。我蹙了蹙眉,不明白太後為什麼不在乎韓嫣的擔憂,反而在這些小事上計較。等她們上了廊下,我把韓嫣拉起,「皇上剛剛確實跟我在一起,但是半個時辰之前他就已經先我出來了,你為什麼會這麼問我?」
我把暗室里的事情簡略向他說了說,然後他抬起頭,略向我走了半步說道:「娘娘,臣擔心——擔心皇上出了意外。」
說到末尾半句的時候他聲音壓得很低,好像極怕被人聽到似的,弄得我也不由自主提起心來:「為什麼?」我以為劉徹即使不在老太后她們身邊,也一定不會去到很遠,他是整個皇宮乃至天下的唯一男主人,沒有任何可能會讓他突然間遇到不測。
但是韓嫣不這麼認為,他緊皺著眉頭,從秀美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種讓人看了便覺不安的擔憂說:「這件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太后她,她——」
「她怎麼了?」我緊盯著他的眼睛,不準備放過他表情上一絲一毫的變化。他抬眼看我,又掃向周圍,這時候史固羊懷禮等都已經隨著老太后等入了內,只有幾名小宮女仍在周圍等侯差遣。我看了看韓嫣神色,朝宮女們揮了揮手:「我與韓大人有話說,你們先退下。」宮女們抬頭看了看我,遲疑著拱腰退了下去。
我越覺有疑,直到看著她們消失在花蔭后才回過頭來。面前韓嫣臉色十分不似平時的淡定溫和,他示意我往僻靜處走,一邊低聲道:「娘娘心裡是不是有很多疑問?是不是覺得今天夜裡的事情出現得太過詭異?老太后與太后之間的關係前後變化得太快,讓人太不可思議?」
我張嘴愣了愣,然後才點頭:「難道你知道?」
「不,我也不清楚,」他皺眉搖頭,等看到我板起的臉,立即又道:「我雖然不清楚,但應該也能猜到幾分的樣子。今夜作亂的人是南軍的人,南軍一直都被掌握在竇暘手裡,剛才在大殿里發生過什麼事我不知道,但老太后居然會幫著太後來整自己竇家的人,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看了看四周,低頭伸出只手,在上面寫道:「除非老太后是迫不得已,否則的話不至如此。」
我心裡一跳,睜大眼看著他。老太后受到脅迫?什麼意思?……
我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剛剛才安定下的腦袋裡這時又開始渾沌起來。我想恐怕大漢朝立朝以來最複雜最戲劇性的事情讓我萬分榮幸地趕上了。兩個時辰之前本朝地位最尊貴的一對婆媳在大殿里反目成仇,一個半時辰前當今的皇帝親口跟我顛覆了事情真相,而到了現在,情況又再跟娛樂圈炒緋聞似的又顛了回去……
我扶著額頭,已經只有望天無語的份。
韓嫣繼續說:「我也不是全然憑空猜測,只因皇上在前幾日曾與我說,他說平陽公主野心不小,將來只怕會在她手裡出大事。並且說在竇暘交出南軍兵權之前,竇老太后曾派人秘密到過竇府,這中間只怕會有什麼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這些日子正逢竇嬰被族裡人圍攻,皇上因為摸不透老太后想法,因而只睜隻眼閉隻眼沒有狠心辦它,直到今日,老太后陡然出事,他方才便又與我說起這件事來。」
我跟著他話尾問:「他說了什麼?」
「皇上說,今天羊懷禮帶回來的那個家丁,懷裡揣的是竇暘府上的腰牌。」
「……」
我張大嘴,驚訝到已經顧不得形象。「你說什麼?」
「我說,來的那個家丁,雖然穿著一般諸侯府的服飾,但他腰上掛著的是竇暘府上的牌子。」
「可是——」
我說不下去了,張口結舌愣在那裡,跟個傻子似的。我能「可是」什麼呢?老太后並沒有親口跟我說白天來的那人是平陽府上的人,也並沒有說是那人告訴的她曹壽之死的真相,她只不過是剛好在今天夜裡把我留下來問起這件兇案而已,從頭至尾就是我一個人在這樣猜測,猜她是今天才得知曹壽之死的真相,猜測這一切被我跟平陽瞞得相當嚴實。
而實際上她老早就已經知情。她不但知道我親眼目睹了曹壽的死,還知道太后與平陽之間的互動,更加知道劉徹在當中所做的一切,而她只不過是閉口不語,任由我們在她眼皮子底下弄鬼而已。
看來不止是我的生活變得透明,太后與劉徹的世界也已經變得跟空氣差不多了。我苦笑了聲,緊了緊衣領。抬頭看著韓嫣,我說:「竇暘府上的人來見過老太后,那麼你的意思是,今天夜裡的動亂其實是老太后與竇暘之間的一場戲?目的是為了引太后?」
「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但據我看來,也差不多了。」他皺緊眉,抿唇望著柳樹后的湖面。「羊懷禮派人去永福殿那邊通風報信的時候,被我們的人發現,皇上擔心老太后這一逼太後會亂了陣腳,所以搶先到了長信宮。但沒想到羊懷禮緊接著又再派了人去太后處,而老太后居然早已經在南軍當中做了安排,皇上始料未及,所以後來,才會有大殿上那一場爭執。」
我鼻子里微哼了聲。我果然沒料錯,劉徹是半路插進來的,太后之所以「演」得那麼逼真,是因為老太后導的這場戲根本就不是與她拍檔。
「老太后的確是想藉機壓制太后一黨,因為近來田蚡暗地裡也在蠢蠢欲動,加之平陽如此明目張胆犯下罪行,南宮公主的夫婿南宮侯最近也頗為受皇上器重,因此根據皇上的猜測,老太后應是擔心將來竇、王兩黨外戚暗鬥影響朝綱,所以與竇暘等諸侯有了謀划。」
「這都是剛才他跟你說的?」
「不,是前些日子。」他搖頭。「當老太后花心思監督皇上的時候,咱們皇上也並沒有閑著。否則的話光是這年多以來接連生出的朝斗就已經讓人大失方寸。皇上掌握著大量的信息動向,這等幍略幬謀,絕非常人可及。」
我無言以對。聽了他的話我才發覺我對劉徹是多麼的不了解,我不知道他暗中做了這麼多的事,韓嫣說的正確,不提別的,光是與老太后這樣的人周旋這就已經能讓人心焦力竭,更何況還有除此之外的內外諸多麻煩。
「這麼說來,剛才老太后的話豈非大有問題?而她所說的都是謊言?事實上根本就是她yin*太后動兵,然後太后帶來的南軍突然間臨陣倒戈,變成把太后制於弱地?」我順著他的思路往下說。又道:「可是老太後為什麼會被太后脅迫,說下這個謊?太后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他握緊拳,眉頭皺得更緊了。「我正是不清楚,所以才擔心皇上的安危。因為如果按照邏輯,皇上自暗室里出來之後,必會想辦法調集兵力拿下南軍,以使局面不致於無可挽回。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這麼回事,宮裡的禁尉完全不見,前方卻有北軍在與南軍對戰。而高斯傳回來的消息卻是,北軍根本沒有接到皇上的虎符,而是由人拿著道蓋了玉璽的諭旨前去調兵。」
「沒有虎符,怎麼能夠隨便出兵?尤其是像北軍這樣重要的軍隊?」我開始也覺得事態有些嚴重。
「不錯。」韓嫣點頭。「可是來人傳喚得十萬火急,而宮裡今夜的異常北軍統領也是看在眼裡的。因此並沒有多做耽擱,就發了兵前來助陣。如今看來,調兵這一項,多半是太后親自做的手腳。但如何使得老太后與羊懷禮等人齊齊受制,這實在令人想不透。」
我望著地上默了默,「於是現在情況是南北軍雙方在互斗么?而禁尉到現在都還在受控之中?」
「正是。而皇上至今不知去向何處。我估計,只怕是已被老太后的人困住……」
他越說聲音越往下沉,連帶著將我的心也跟著直直沉了底。
我怔了兩秒后急聲地喊:「那還愣著幹什麼我們快去找他呀……要不先去解救老太后也好」
我喊得這樣急,心裡猛地抽了兩下,鼻子里便就有些微酸,好像再遲一步就會再也看不到那個陪著我笑陪著我鬧,陪著我無法無天的大男孩了似的。
老太后被太后脅迫,而皇帝卻在老太后的手裡,這究竟是個什麼亂七八糟的朝代?明明是個喜慶無比的黃道吉日,為什麼會弄得這麼雞飛狗跳讓人不得安生?這情形實在令人糾結得想哭。
「來不及了。」韓嫣嘆氣,下巴指向遠處漸攻漸近的兵勇們:「南軍的人過來了。除非今夜天降神兵助我大漢,否則,太后與老太后之中,總要倒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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