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現狀

老鄧一聽這位父母官稱呼他們』鄉親們』，明顯是把他們當作普通的農民，便壯著膽子糾正道：「孫書記，我們老哥幾個都是黨員，也是村委會成員，並不是普通的群眾。」

孫海博先是一怔，隨即明白對方的用意，便哈哈大笑道：「我也是一名黨員，但我始終來自於人民群眾。並且，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

「這····」老鄧有點尷尬了，杵在那裡不知所措。

高拴柱被孫海博這句話折服了，由衷地獻上掌聲。

在他的帶動下，其他人陸續鼓掌，表達對這位不忘本的父母官的敬意。

孫海博有點難為情了，趕緊擺擺雙手，試圖打斷大家的掌聲。

高拴柱見好就收，暗自提醒發獃的繼任者，「老陳，還不向孫書記介紹一下他們老哥三嗎？」

陳勇剛頓時醒悟了，暗罵自己怯場，趕緊挺身而出，把他的領導班子成員逐一向孫海博做了介紹。

孫海博對高拴柱更感興趣，應酬其他人幾句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老高，您既然是咱們塘圭里村的老主任，對這個村的情況肯定很了解吧？」

高拴柱相比較那幾位村委會成員，算是見過大場面人，當即一拍胸脯，「我老高就是塘圭里村土生土長的老社員，並擔任了快二十年的生產隊長，對這裡的情況了如指掌。」

孫海博一副炯炯的眼神緊緊凝視著他，「請您講一講這裡曾經的綠化工作好嗎？」

本來高調的高拴柱彷彿被將了一軍，表面的熱情直轉之下，就連腦袋都耷了下來。

倍感冷落的陳勇剛彷彿喝了一碗心靈雞湯，胸脯頓時鼓起來了，就連眼神也掠過幾分幸災樂禍。他內心承載的內容就連自己都搞不清楚。

孫海博耐心對視對方，深信眼前這位不屈的漢子終會挺起脊樑。

果然，高拴柱很快昂起了頭顱，發出激動的語氣，「孫書記，我對不起黨和國家。這麼多年過去了，塘圭里村不但沒有綠起來，而且耕地沙化更嚴重了，鄉親們的日子越來越艱難···」

孫海博沉寂片刻，才思忖道：「我清楚生活在這種地方的你們作為基層幹部不容易，總會有一些經驗教訓吧？」

「唉！」高拴柱重重嘆了一口氣，「我們的經驗教訓···太多了···真是一言難盡呀！」

孫海博不禁為之動容，「老高同志，能講一講嗎？」

高拴柱當著鎮高官王洪元以及現任村委會成員的面，產生一種當仁不讓的氣勢，「書記同志，假如您不嫌我這個人絮叨，我就把這麼多年種樹失敗的經驗教訓講一講。」

「好，我洗耳恭聽！」

高拴柱的情緒湧上來了，顧不上自己風濕的老寒腿，「您剛來，還沒仔細參觀我們村的狀況吧？咱們可以到外面走一走，一邊『參觀』一邊介紹吧？」

孫海博欣然點頭，「好呀。我正好了解一下咱們塘圭里村周邊的環境。」

他隨即徵求大家意見，「同志們，咱們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王洪元當然以上級領導馬首是瞻，「好呀。我們正好出去開闊一下視野。」

村委會成員更沒有異議，紛紛點頭，「好好好。」

陳勇剛心裡挺不是滋味，自己是這裡的當家主人，卻被一個區區的前任大搶風頭，這一幕如果被全村的老少爺們看到了，自己情何以堪？可是，他即便再不情願，又如何能改變這一切？他平時為人雖然圓滑，也能說會道，可畢竟沒見過啥世面，當著這麼大領導的面，難免有點怯場。他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前任，真正的見多識廣。

「書記同志，咱們的塘圭里村已經有百年歷史了，當初這裡可不是這樣，雖然談不上綠綠蔥蔥，卻也不是黃沙蔽日。想當年，這裡還是抗日支前的模範村哩···」

高拴柱因為縣裡一把手居然到訪即將被他們放棄的地方視察，內心感慨萬千，早已經顧不上現任村主任的感受，對著縣高官，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孫海博一邊聆聽著他的介紹，一邊放眼周圍的環境。由於整個村都驚動了，全村的男女老少幾乎擠滿了村委會門前這條街道，他時時揮手向他們致意，卻不敢高聲寒暄，為的是不打斷眼前這位老農民的侃侃而談。

陳勇剛等人處在他倆的瞻前馬後，頻頻向鄉親們示意閃開，卻沒有勇氣介紹這位村裡的貴賓。

人群中有不少人認識王洪元，眼看這位陌生的貴賓要比堂堂的鎮高官派頭還大，一個個都肅然起敬，有的紛紛向兩旁避讓，更多人選擇隨波逐流，這股滾滾紅流沿著這條街，徑直奔向村外。

高拴柱講述了許多塘圭里村的歷史，才逐漸回到了當前——

「唉，最近這些年，這裡的風變多了，也變大了，尤其是開春兒的這些日子，幾乎天天風沙敲門···」

他們一行人不知不覺走出了村外，放眼望去，一片廣袤的沙地。如果它不是呈波浪式，且被一片片分割的話，就像一大片原始沙漠。

孫海博不由打斷了高拴柱，「老高，這些就是村裡的耕地嗎？」

高拴柱停止了介紹，眼望著被細沙覆蓋的耕地，不由濕潤了雙眼。如今，已經到了春耕季節，可因為最近頻頻的風沙，村耕工作不得不延緩了，又因為颳起了拆遷的這股風，已經讓大家失去了熱情。

高拴柱遲遲沒有回答縣高官的提問，而是向路旁走出幾步，俯身捧起一把沙土，仔細端詳一下，又回到孫海博的身邊，「書記同志，這裡目前還算是村裡的耕地。可您看，我手裡的這把土裡，沙子的成分快佔三分之一了。當然，再往下挖，泥土的成分會很高。可一旦到了翻地的時候，表層的沙子就徹底跟下面的泥土混雜在了一起。假如我們放棄這裡了，過不多久，這裡就變成真正的沙漠了。」

孫海博低頭凝視一下高拴柱手裡的那把沙土，再抬頭遠眺，這片土地看不到盡頭，且沒有任何障礙物，光禿禿的一片，一直延綿到天地交匯處。此時，在北方的地面逐漸變綠了，可這裡除了氣溫在逐漸升高，在其它方面卻沒有一點綠意。這讓孫海博聯想起昨天在烈士陵園裡的一幕，假如這裡的春天能夠有幾棵松柏點綴也好呀。可惜，沒有任何復甦的草木，茫茫天地間，再也找不到半點生氣。

孫海博不禁質疑，「咱們搞了這麼多年綠化，難道在這個地方就沒有成功一棵樹嗎？」

高拴柱一怔，「不，這裡已經好幾年沒搞綠化了。」

「為啥？」

「上級說···再沒有多餘的樹苗在這裡揮霍了。」

孫海博心裡一沉，「這裡還是不適合植樹造林。」

高拴柱思忖片刻，突然反問道：「書記同志，這裡不適合植樹，難道向南退出數十里，就能造出一片防護林嗎？」

孫海博糾結一會，才緩緩搖頭，「也沒有把握。」

「這就對了嘛，既然倒退幾十里也沒有把握，還不如在這裡再大幹一場呢。」

孫海博沉吟不語，心裡卻像打翻一個五味瓶，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旁邊陪同的王洪元忍不住插嘴，「既然在林業專家規劃的地方都無法保證植樹造林成功，在這個地方就更難了。咱們多年前在這塊土地難道還少交學費了嗎？」

高拴柱的情緒又激動起來，「既然交了學費，總該有些收穫吧？假如咱們放棄了，豈不讓那些『學費』白白打了水漂？」

孫海博眼前一亮，「老高同志，難道您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