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行屍
一男一女在路上行走。墓地旁邊的一條路。時值半夜,且有霧。他們也不願意深更半夜走這樣的地方,但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不從這裡通過。兩人緊緊地手拉著手,快步前進。
「簡直像邁克爾·傑克遜的錄像帶。」女子說。
「唔,墓碑在動。」男子道。
這時,「嘎吱」——傳來重物在哪裡挪動的聲響。兩人停住腳步,面面相覷。
男子笑道:「不怕,別那麼神經質。樹枝摩擦聲,風刮的。」
然而根本沒刮什麼風。女子大氣不敢出地環視四周。感覺非常不妙,一種即將有邪惡事件發生的預感。
行屍!
但什麼也沒看見,起死復生的動靜也沒有。兩人重新啟步。
男子表情顯得格外死板。
「你走路姿勢怎麼那麼難看啊?」男子突然冒出一句。
「我?」女子一驚,「我、我走路姿勢就那麼難看不成?」
「慘不忍睹。」
「真的?」
「羅圈腿!」
女子咬緊嘴唇。想必多少有那種傾向。鞋底磨偏了一點,可是並未嚴重到要被人特意當面指責的地步。
但她沒說什麼。她愛男子,男子也愛她,兩人準備下月結婚,不想無謂地爭吵。或許我有點羅圈腿,羅圈腿就羅圈腿吧。
「和羅圈腿女人交往,生來頭一遭。」
「是么?」女子擠出僵硬的笑。這人是不是醉了?不不,今天他應該滴酒未沾。
「還有,你耳穴里有三顆黑痣。」男子說。
「哎呀,真的?」她問,「哪邊呢?」
「右邊。右耳剛拐進去就有三顆黑痣,真真俗不可耐。」
「討厭黑痣?」
「討厭俗氣的痣。世上有哪個傢伙會喜歡那玩意兒!」
她更緊更緊地咬住嘴唇。
「另外,還時不時一股狐臭味兒。」男子繼續道,「以前心裡就疙疙瘩瘩的。要是第一次遇上你是在夏天,肯定不會跟你這種人交往。」
她喟嘆一聲,放開拉著的手。
「喂,適可而止吧。怎麼好那麼說話?實在太過分了!以前你從沒那麼……」
「襯衫領子也髒兮兮的,就說你今天身上這件呢!你怎麼就這麼邋遢?怎麼正經的事一件都做不好?」
女子悶聲不語。氣得無法開口。
「聽著,對你的意見簡直堆積如山。羅圈腿、狐臭、衣領臟、耳痣——不過是極小一部分。對了,你幹嘛非戴那麼不三不四的耳環不可?活脫脫一個娼妓!不,娼妓都比你文雅一百倍。與其戴那勞什子,還不如上個鼻圈好,和你的雙下巴正好相配。噢,提起雙下巴我想起來了:瞧你那老娘,不折不扣的豬!咕嚕咕嚕叫的豬!那就是二十年後你的尊容。吃相那麼狼狽,母女一模一樣。豬!『呱唧呱唧』狼吞虎咽。你老爹也分文不值!連漢字都不會寫,不是嗎?最近好像給我家寫了封信,讓大家笑掉大牙,居然不會寫漢字!小學怕都沒念完吧?那傢伙。算什麼人家!文化貧民窟!澆上石油一把火燒掉好了!肥肉燒得吱吱響,肯定。」
「喂喂,那麼橫豎不順眼,幹嘛要和我結什麼婚?」
男子不理不睬。「豬!」他說,「還有你的那裡,活活要命。我是沒辦法才幹的,就像鬆鬆垮垮的廉價橡膠製品。我要是有那麼一副東西,早就一死了之了。假如我是女人,物件又是那個德性,早都羞死了。怎麼死都成,反正越快越好,活著純屬丟人現眼!」
女子呆若木雞,一動不動。「你居然……」
這當兒,男子雙手抱頭,痛苦地扭歪著臉,弓身蹲下,用指甲抓撓太陽穴。「痛啊!」男子說,「腦袋要裂開了,不得了,難受死了!」
「不要緊吧?」女子招呼道。
「哪裡不要緊,受不了啦!皮膚一剜一剜地痛,像燒焦似的。」
女子伸手去摸男子的臉,男子的臉熱得火燒火燎。她搓了一下。不料皮膚像被剝離開來一樣「吐嚕嚕」掉了下來,露出血淋淋的紅肉。她倒吸一口氣,扭頭跑開。
男子站起身,冷冷一笑,用自己的手三把兩把將面部皮膚揭掉,眼球黏糊糊地躥出垂下,鼻子只剩兩個黑孔,嘴唇消失不見,牙齒原形畢露,並奸笑不止。
「我和你在一起,是為了吃你豬一樣的肉,此外哪裡有和你交往的意義?你連這個都不懂!你是傻瓜嗎?你是傻瓜嗎?你是傻瓜嗎?嘿嘿嘿嘿嘿嘿……」
旋即,那血肉模糊的肉團隨後朝她追來。她不停地奔跑,但無法逃離背後的肉團。在墓地的一角,那滑溜溜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襯衫領。她拚命大叫一聲。
男子抱著她的身體。
她喉嚨渴得冒煙。男子面帶微笑看著她。
「怎麼?做惡夢了?」
她爬起身,四下打量。兩人正躺在湖濱一家賓館的床上。
她搖頭道:「叫了,我?」
「厲害著呢,」他笑笑,「叫聲驚天動地。賓館所有的人怕都聽見了——但願別以為是殺人了。」
「對不起。」
「哪裡,沒什麼。」男子說,「討厭的夢?」
「討厭得無法想象。」
「能講給我聽聽?」
「不想講。」
「講出為好。講出來心悸什麼的也就消失了。」
「算了,現在不想講。」
兩人沉默片刻。女子緊貼男子的裸胸躺著。遠處傳來蛙鳴。男子胸口不住地跳,緩慢而確切地跳。
「跟你說,」女子突然想起什麼,「有句話想問。」
「什麼?」
「我耳朵里可有黑痣?」
「黑痣?」男子說,「你莫不是說右耳裡邊那三顆俗里俗氣的痣?」
她閉起眼睛。夢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