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你不是東方境,你不是!
言緋轉頭,正要朝太古一的方向而去。
她的手腕被人抓了住。
握著她手腕的那隻手,掌心溫熱,她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手掌中血液在流動。
她愣住。
下一刻快速扭頭,盯著身後拉著她的人。
她長長的睫毛顫動,她眼中有淚意閃爍,但很快,淚意被她逼回。
她盯著面前的男人。
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連呼吸也在這一刻停滯。
「走吧。」一身黑衣的東方境,他對上言緋的目光,琥珀色的眼中,悲憫而又憐惜。
「緋緋。」他說:「你該知道的,這是鮫珠夢華中的世界,你眼前這一切,都不過是因你而生。」
這是鮫珠夢華……
鮫珠夢華……
這四個字就如一道晴天霹靂般,劈進言緋的腦海里。
她的兩眼瞬間發直,目光渙散。
鮫珠夢華,是無數鮫人們精魄滴成的淚珠凝聚而成的靈寶。
東方境嘆息一聲,抬手,將食指輕輕放在言緋的眉心。
電光火石間,無數畫面湧進言緋的腦海里。
「我是言霸天,以後我就是你的師父,有什麼好吃好玩的要先孝敬師父,事事處處都以師父為先,遇到危險要保護師父,生死關頭要把生留給師父,懂了嗎?」
小小的女孩子一臉堅定地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大聲道:「我都懂了,我都可以辦到,師父這樣您就不吃我了吧。」
「嗯,我不餓的時候,就不吃你。」
「師父你放心,我會努力找食物,不讓你餓的。」
……
「打死她,打死她,她是鮫人,鮫人就愛勾搭人殘害人,她潛伏在我們修仙界一定是有陰謀。」
「原來這妖媚子是個鮫人,怪不得能讓修無情道的玄境子破例收她這麼個沒有一點修仙資質的廢物為徒,還為她東奔西走地尋找能改變她廢材體質的天材地寶。。」
「還有太古宗的至一君人,驚才艷艷千年來無人比肩的劍修天才,卻被她魅惑的走火入魔,竟然要斷了拿劍的手只為娶她為道侶。」
「打死她便宜了她,用搜魂術,看看她的同夥都披著那些人衣在仙界作亂。」
「搜魂術至惡至邪,一旦使用不當,對方會魂飛魄散或是缺魂失魄而痴傻,搜魂術已在修仙界禁用……」
「對付鮫人這種淫邪的東西,論什麼至惡至邪。」
「用搜魂術。」
「對,必須用,揪出所有潛伏在仙界的鮫人,大家顧忌名聲不願這樣做,我來,為了修仙界以後不被這種妖邪禍害,我願意犧牲自己的名聲。」
「我也願意。」
「我也願意!」
最終,搜魂術用在了五花大綁的那隻鮫人身上。
鮫人在自己的記憶里,看到了父母的慘死,看到了族人們的血將海水染成一片通紅。
看到自己的母后哭著對她喊:朝前走,不要回頭,只要不停朝前,就能找到家人。
再後來,是她的母后抱著父王的屍體,失神地望著她。
「我的女兒,你要開心的活著。」
被搜魂令她識海劇痛,那些染血的回應更令她幾欲癲狂。
疼痛令她衝破了那些人們為她下了的禁言術,鮫人尖利的宛如利劍般的聲音響徹雲際。
那天,所有圍殺她的人,全都在這尖嘯中成為一具具到處噴血的屍體。
那天,她待了一百多年的玄極宗,除了在外的弟子們,其他人全都在這尖嘯聲中喪命。
而她也在搜魂的後遺症中變的痴傻。
她被人抱在懷裡,那人無奈嘆息:「不過是離開了一會功夫,就把自己弄的這麼狼狽啊。」
玄極宗被人血洗后,玄極宗里修為逆天的玄境子也在修仙界里失去了消息。
甚至流傳著是玄境子與他那徒弟有了不倫之戀,也因此生了心魔,將整個玄極宗屠殺一盡。
再後來,修仙界里出了一個叫合歡派的宗門。
合歡派的人行禁術在修仙里為非作歹。
合歡功法勾的佛子墮入情障。
引得無數無情無欲一心向道的修行者們妄念雜生。
合歡派的人成為修仙界諸人個個談之色變,但在遇到后又無法自拔的存在。
太古宗的至一君人在幾經起落後終於將他的無情劍修成,以他為首,帶領眾人剿滅合歡派。
合歡派被剿滅,就連那合歡派里最出名的被人稱之為傾城色的珍珠仙子,也被他自其身後一劍穿心。
從前一起長大的少年戀人,最終,一劍斬斷。
至一君人也沒想到,他以為慘死在走火入魔的玄境子手中的未婚妻,竟會是擅魅惑的珍珠仙子。
……
記憶如山水洶湧,言緋臉色慘地想要後退,卻被東方境緊緊拉著她的手。
「緋緋。」他說:「該走了。」
這是一場他為她尋來的用鮫人們的淚珠凝結而成的「鮫珠夢華」太耗元神。
從前是鮫人一族全族人齊心協力運行「鮫珠夢華」,但現在,是他一人。
無力再維持,所以他才進入這夢華中,想要喚醒言緋。
言緋渙散的目光緩緩移在東方境的臉上。
這張臉,她熟悉。
是她的師父言霸天。
在玄極宗里,是他一直護她周全,令她就算是個不能修鍊的廢材,也不會被旁人欺辱。
在合歡派中,是他聲嚴色厲地教她習琴技,若她偷懶打盹,就要被他一次次的打手心。
她想起了。
他是玄極宗中驚才艷艷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尊者的玄境子,是修仙界里最有望成仙的驚世天才,人人見他,都會恭敬喊他玄境尊者。
也是後來,人們說起他便總是會唾罵,罵他貪徒弟美色滋生心魔,血洗了玄極宗后墮落成魔,是個人人想要得而誅之的存在。
他為她千里奔赴搜羅天材地寶,為她處心積慮遮風避雨,也為她背了血洗宗門的罵名,自此隱姓埋名不復從前榮光。
可她帶給他的,卻都是傷害。
「緋緋,走吧。」東方境抬手,粗糲的指腹將她眼角淚意輕柔拭去。
言緋卻反手抓住了他手腕。
緊緊的,緊緊抓著。
生怕一放開,就再也不抓不住。
「東方境,留在這裡好不好。」她微微仰起頭,幾乎是乞求一般地,望著他:「師,師父,我們不要出去了好不好,就,就留在這裡。」
外面都是傷害,所有人都想要她的命。
就連她年少慕艾的少年郎,也要對她一劍穿心。
離開這裡,外面天大地大,卻沒她立足之地。
離開這裡,她將會被仇恨充斥,將會與那些人類宣戰。
她緊緊抓著東方境的手腕,因為害怕與恐慌,手指在顫抖,身形在搖晃。
「師父。」她淚汪汪的望著他,睫毛顫抖著,哽咽到失聲,卻還在嘶啞的請求:「我們一起留在這裡。」
東方境微微垂頭,望著面前的小姑娘。
他將她眼角的淚水拭去,可她卻越流越多。
他不喜她流淚,卻總是見她在流淚。
「緋緋。」他輕聲說:「這裡不過是鮫珠夢華中的世界,這世界就如心魔幻境,因你而生,你看,這無數蟲族是不是殺不盡,這裡的人類,是不是越抵抗越脆弱?再這樣繼續下去,人類會被蟲族滅掉,這世界也會毀滅。」
「緋緋。」他嘆息道:「你如果喜歡這些人類,就更應該離開,鮫珠夢華的世界是一場對你的考驗,你抓的越緊,就會漏的越快,你若是放手,他們也有活下去的機會。」
「為什麼?」言緋茫然不解:「我應和他們並肩作戰,我答應與他們並肩作戰生死共存!」
「緋緋,這個世界是否能夠存在,取決於你,你留在這裡,這裡遲早會被毀滅,因為這世界要毀滅你,你若是離開,你能活,他們也能活。」
「為什麼要毀滅我?」言緋更加茫然:「為什麼那些修仙者要毀了我?為什麼連這樣一個虛幻世界也要毀我?」
「因為只有你才能改變鮫人的命運。」東方境的手,輕輕地撫了撫她蓬鬆的發。
「別怕。」他的聲音輕柔,卻如誓言般地堅定,「沒人能再傷的了你,那些讓你難過的過往,在你離開這裡后也會忘掉,緋緋,離開這裡,你會是全新的自己,你將是鮫人的王,領導他們保護他們。」
言緋聞言,卻沒半分開心。
她眼淚落的更快了。
她抬起眼,淚蒙蒙地望著面前的人,望著他銳利鮮明的五官。
「那你呢?」
「東方境,那你呢?我忘掉后,你怎麼辦?」
「你是不是還要繼續做我的師父,是不是曾經過往,包括這鮫珠夢華中的一切,你也要當做沒有發生過?就如從前每一次,我忘掉了,你也就忘了。」
她見東方境沒有回答。
猛地甩開他的手,後退兩步崩潰大哭。
「東方境,世人說你貪戀愛徒的傾世容顏,說你被自己的愛徒迷的神魂顛倒,他們說你愛你的徒弟愛的生了心魔,可你真是如世人說的那樣嗎?在你心裡,我到底是什麼?」
如果真愛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與那少年郎一起縱情任性,一起鮮衣怒馬歡聲笑語,甚至到了定情那一步。
如果真愛她,怎麼能在這鮫珠夢華中與她行夫妻之實並生養了孩子后,說拋棄就要拋棄。
可,可如果不愛她。
為什麼又為她處心積慮尋天材地寶!
為她背負殺戮背負修仙界所有人的罵名!
為她建一宗門遮風擋雨!
又費盡心力為她開啟這鮫珠夢華。
言緋幾乎是在撕心歇力地在問他。
可是透過蒙蒙淚光,她卻沒有從他臉上看到半點動容。
他啊,她的師父,從來都是十年如一日般的清冷表情,無欲無求,無喜無怒。
就連對她的嘆息,聽起來也像是憐憫與施捨。
她的哭聲突然哽住。
突然間,她不敢聽他的回應。
她不敢聽他要說的話。
她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他會回答什麼。
她雙手捂著耳朵,不停後退著,想要躲進戰場中。
可是四周的一切都是靜止的狀態。
她的女兒,她的一對寶寶,還有小愛、流光境、斯拓、李管家……
這些人上一刻還在拼經全力的與蟲族在戰鬥。
可現在,他們卻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你是我徒弟。」
東方境的回答穿進她耳朵里,傳進她的腦海里。
一如從前每一次,她笑嘻嘻的仰頭問他:「師父,你怎麼對我這樣好呀。」
他就會回答:「你是我徒弟。」
從前聽著這話,滿心歡喜。
可現在,卻如萬箭穿心。
她後退的腳步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
「你別過來!」
她朝試圖上前扶她的東方境尖叫。
她盯著他五官,盯著他的臉。
他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
這樣顯得她就像是在無理取鬧。
他這樣看起來是那麼無辜。
事實上,他真是無辜的。
他才是最無辜的,也是被牽連最重的那個人。
他是她的師父,是她生命里全部的光與美好。
言緋崩潰般地嚎啕大哭。
「你不是東方境,你不是東方境,你只是我師父,是玄境子,是言霸天,你不是我的東方境。你走,你走,我不會和你離開。」
她和他離開了這鮫珠夢華,就會又忘掉一切,繼續成為他的徒弟。
而他,也會一如從前,是她身邊永遠值得相托,卻也永遠不越格的師父。
這念頭令她這一瞬間絕望到了極致。
她想,她寧願不離開。
她不要回到那個所有人都討厭並想殺她的世界,那裡太冷了,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溫度。
哪怕這個鮫珠夢華的世界會毀滅,哪怕這裡的人類最終毀滅,被蟲族佔領一切,她也要留下來。
這裡有她的家,有喜歡她的和她一起並肩作戰的人類。
有為她而哭、為她難過、為她悲傷的可愛人類。
還有她的女兒,她的李嬸,她的小愛,她的尚在襁褓中的寶寶們。
這裡,這裡還有她愛的男人,東方境!
她盯著面前的東方境,就如盯著一個怪物般,目光驚恐而又懼怕,警惕而又防備。
「你想把我從這裡帶走,除非我死!」
東方境沒動。
明明沒風,可他的一身黑衣衣擺微微飄動。
他垂下眼,盯著蹌踉著跌坐在地的言緋。
地面都是蟲族的殘骸與血污,她是只愛乾淨愛漂亮的小姑娘,最討厭臟污。
現在卻寧願倒在臟污中,也不願他碰。
小姑娘,不要他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