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黃龍遺族

第二十七章 黃龍遺族

八月初八,月上梢頭。

穿過寶通寺內的三進大雄寶殿,即來到寺內的廣場,左面是羅漢堂,右面是般若堂。澄觀將老和尚帶到般若堂前,躬身一禮,徑自去了。

如今中原佛宗弟子按「菩、玄、澄、慧、道、清、虛」排名,能進羅漢堂和般若堂的都是澄字輩的高僧,小和尚靈智因是密宗子弟,所以並不沿用顯宗的名號叫澄智。

老和尚推門進去,見玄苦正在打坐,沒有驚擾他,靜靜立在一旁。

過了良久,忽見玄苦眉頭一皺,沉聲道:「師弟,御龍大道似有來者不善!」

御龍大道。

御龍大道與升龍大道是縱貫龍國京師直隸五龍府的兩條官道。所不同的是,升龍大道南北走向,而御龍大道是東西走向,兩道交接於京城校兵場。

御龍大道長七百里,寬十丈,用青磚瓦石鋪成,黃泥夯實,從太行山起穿過京師西山居直通寶通禪寺,是歷代龍國帝王舉行封禪大典的必經之路。

子夜時候,這條白天車水馬龍的路上已經車馬稀少,偶有幾匹驛站的快馬飛馳而過,在寂靜地夜裡揚起一片清脆的馬蹄聲。

一輛烏蓬小車在兩匹小青驢的拉動下正在婆娑前行,車轅上斜挑著一盞氣死風燈,隨著那青驢的蹄子踏地有規律地前後晃動。

趕車的是個黃衣大漢,頭上戴著一個斗笠,雙掌合十,盤腿坐在車前架板上。

車裡忽然傳出一聲咳嗽聲,緊聽著有人低聲問道:「黃公,快到了吧?」

那趕車的車把式忙轉身回頭恭敬答道:「回公子的話,還有七八十里地,可要加快行程?」

那人道:「不必了,我們先到秘營領地去轉一遭,然後再去寶通禪寺不遲。」

黃公道:「龍武的秘營應該在天廬周圍吧。」

那人不再言語,黃衣大漢小心翼翼地驅車繼續前行。

般若堂里,玄苦上師問道:「師弟啊,你深夜來找師兄是不是為了對付九幽啊?

老和尚點點頭道:「知道瞞不過師兄。」

玄苦微微一笑,道:「恐怕以後你要小心行事了,九幽雖然要來五龍,但那龍武的大隊人馬恐怕已經在京城等著你自投羅網了。」伸手一指旁邊的黃布座墊,道:「你也坐下吧。」

老和尚依言在玄苦身邊盤腿坐下,恭敬回道:「師兄莫非感覺已經感覺到龍武的龍氣了?」

玄苦嘆道:「有時候我倒是覺得龍文沒死,龍武未生。白龍一族的龍脈這麼多年來就一直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適才我打坐神遊之時,發現山寺百裡外有風帥九幽的氣息。九幽一族世代守護龍皇,他從不離開龍皇半步。既如今九幽出山了,想是龍武也來了吧。只是龍武這龍氣弱的驚人,若有若無,好似竟完全被九幽的邪氣壓制住。說實話,我也感覺不到龍武現在的狀況到底如何。」

老和尚想了片刻,向前低聲問道:「在我離開神通寺之時,玄感師兄曾要我詢問總座師兄,如果龍國真的是要變天,那我們佛宗該何去何從?」

玄苦微微一笑,偏頭看了一眼玄光,悄聲問道:「莫不是你要變天吧?呵呵,玄感師弟一向不問俗務,他怎會問我這種問題?況且我與他之間神遊即可,哪裡會用得著你來傳話?不要耍滑頭,真正要問的人恐怕是你吧。」

老和尚苦笑一聲道:「就知道瞞不住總座師兄。不過玄感師兄確實說過,要我到寶通寺后一切都聽總座安排。這次我去往大雪山,本來確實是有藉助雲藏的勢力來推dao龍武的想法的。我知道單以武功和道法論,可能一輩子也報不了國讎家恨。魏伯陽他的實力既能與玄感師兄爭鋒,那麼我斷定他現在一定是隱藏了真正的實力。但就以他現在表現出來的實力而論,我即使舊傷痊癒也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是他還有道門密法護身,一道清虛令下,又有多少人為他奔走效命?」

玄苦微一點頭道:「固然道門失去了龍御寶經,但經過這麼多年的卧薪嘗膽,實力與百年前已經是所差無幾了。反觀我佛門,儘管仍然佔據著龍國最顯赫的位置,擁有祭天的特權,但這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一旦聖眷稍減,這一切就如同飛沫泡影,都成了一場空。我佛門自百年前下了封山令后,對世俗的影響逐漸勢微。我師菩提早年間曾發現這一弊端,所以廣收俗家弟子,不成想所收之徒泥沙俱下,倒有不少姦邪鬼佞藉機渾水摸魚,敗壞了佛門的名聲。」

老和尚道:「我在路上曾經結識了三個市井豪傑,他們自稱是菩提師叔的俗家弟子。我見他們的功夫與我佛家確實有些淵源,所以也就姑且信了。但他們的年歲都是不大,四十上下,與菩提師叔相差太遠,是故心中有些疑慮。但因為他們對我有恩,所以沒有當面提出。」

玄苦一驚道:「如果他們所說屬實,那麼我師菩提當尚在人世!」

老和尚點頭道:「當年菩提師叔與羅公遠仙霞山一戰之後就失去了消息。五十多年以來大家一直以為師叔已經涅槃,不想居然還在人世。」

玄苦緊皺眉頭,想了半柱香的工夫,方才嘆氣道:「怕是當年一戰成了兩敗俱傷之勢。我師如在人間,那羅公遠豈不是也沒死?」

老和尚長嘆了氣懊惱道:「如此一來,這江湖中不知又要憑添多少變數。想來報仇雪恨,更是難上加難!」

玄苦微笑不語,從座墊下取出一物,遞到老和尚面前道:「師弟不必憂心。有此物在手,羅公遠怎會言而無信?」

八月初七,野老山。

稀疏散落的幾間茅屋,襯託了這座曾經的龍國第一名山的失勢和寥落。

劍無心一指面前的幾個黃衣老人,對劍十三笑道:「這幾位都是為師的好友,你見過他們罷。」

劍十三依言躬身一拜道:「十三見過各位叔伯!」

那幾人慌忙還禮,嘴裡叫道:「黃公,焦冥,田父,蒙鳩見過族主!」

劍十三愣一愣神,族主?眼望著師傅,不知所措。

劍無心微一笑道:「不錯,是族主。黃龍遺老劍無心見過族主!」道罷,也躬身一禮。

劍十三忙轉到師傅身邊,急道:「師傅,你這可折殺徒兒了。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一白須白眉的矮胖老者躬身一禮道:「族主莫要驚慌,待蒙鳩為你細說究竟。」

劍無心招呼著大家在桌邊圍坐一團,對蒙鳩笑道:「你可要說的簡短點,我們可沒任公子那麼好的耐性。」

瘦小枯乾的焦冥剛要開口表示贊同,忽見蒙鳩面沉似水,忙把嘴巴閉上,低頭不語。

蒙鳩滿意地一笑,開口道:「恩,這事情聽起來雖然簡單,但說起來也是很麻煩的。我就先從五千年前龍國的開國歷史上開講吧。話說這神州大陸,中原龍國,恩,五族。」話剛說到此處,那高大威猛,青面虯髯的黃公豹眼環睜,忍不住怒道:「老四,你還有完沒完,只管揀重要的說!」

蒙鳩嚇得一吐舌頭,急聲道:「五族共和,推黃龍族為首建立龍國。五百年前黃龍族被白龍族推翻,就這個樣子了。完了。」

劍十三略感好笑,偷眼一瞧,焦冥和一身農夫打扮,黃麵皮,小眼睛的田父早忍不住笑出聲。師傅雖然沒那麼誇張的表情,但從翹起的嘴角分明可以知道他在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黃公一時怒急,叫道:「老四啊,你,你說你跟我較什麼真啊。族主在這裡,你還這麼放肆!」

蒙鳩苦著臉道:「我說的已經夠簡短了,五千年的歷史四句話就講完了,還嫌我不夠簡練啊?我還真是委屈的說。」

劍無心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罵道:「老四,你就不能正經點?真不知道你都那麼大歲數了,還這麼小孩子氣。你說不說,不說,我就讓老二說了啊。」

焦冥一拍掌,呵呵笑道:「今天總算是有出頭之日了。老四,你別拿你的小眼睛瞪我,這可是經過上任族主同意的說。恩,那麼現在我就為各位帶來一段精彩的龍國史詩《血酬》!恩,我就先從五千年前龍國的開國歷史上開講吧。話說這神州大陸,中原龍國,恩,五族。」話還沒說完,黃公把桌子一拍,斷聲喝道:「老四,還,還是你來吧。」

田父打一圓場,對蒙鳩道:「老二,不要再惹大哥生氣了。大哥的脾氣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嗎?他對兄弟怎樣,對任公子怎樣,你還不是很清楚嗎?幹嘛老惹大哥生氣啊。」

蒙鳩眯縫著一對小眼睛,嘬著嘴對黃公道:「誰惹他了?明明是他老看我不順眼。眼睛小怎麼拉,你看看老二,老三,哪個不是小眼睛,只不過我的更小一些,你就每次都針對我。你的眼睛倒是很大,一天到頭也沒見你捉了多少耗子。哼,當大哥就可以欺負小弟了嗎?被你欺負快五十年了,還不夠啊?」

黃公氣急,扭過頭不去理他。劍無心見慣了這四兄弟的爭執,也不放在心上,對蒙鳩笑道:「你到底說還是不說啊?」

蒙鳩雙手一緊褲腰帶,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神情肅穆,咽了口唾沫,環顧四周一遍,兩眼精光迸出,直盯著焦冥。焦冥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蒙鳩探過身子對焦冥低聲道:「麻煩二哥先給小弟倒杯水來。」

焦冥立時為蒙鳩這句話絕倒,好在多年來與蒙鳩也算是知根知底,搖頭歸搖頭,嘆氣歸嘆氣,還是乖乖地為這向來喜歡欺負自己的四弟從缸里舀了一瓢涼水。

蒙鳩咕咚幾口吞下了涼水,一伸脖子打了個飽嗝,滿意地笑笑,對劍十三一抱拳道:「叫族主見笑了。我兄弟四人俱是深牢大獄的看守,不過最近朝廷精簡機構,所以下崗待業在家。我們四人連同深牢大獄的總管任公子都是黃龍遺族,不才忝為長老之職。原本我們的身份都是絕密,只有歷代族主可以知道,是故你師傅他從未對你提起。我們黃龍一族掌管龍國垂五千年,不想五百年前因為族主不聽勸告,執意要打開鎮妖塔,取出通天獸,以救活病重愛妃,結果通天獸逃竄,天下大亂。白龍族趁機發兵,從西山攻進京城,黃龍一族被迫交出龍璽,就此失去了至尊寶座。」

蒙鳩見其他四人都陷入沉思之中,不由嘆氣道:「誰知道失國之亂只是我黃龍一族噩夢的開始。當年的龍皇因愛妃病死,心如死灰,不想著如何復國,反而投身佛門,了卻凡塵。我黃龍族群龍無首,結果被白龍族各個擊破。加之當時的佛道劍三家對白龍族的支持,我黃龍族的領地被剝奪,子民四散逃亡,由是一蹶不振。」

劍十三點了點頭,見師傅正注視著自己,不由得感到彷彿千斤的擔子壓在身上。

蒙鳩繼續說道:「青龍族早先因謀逆被龍皇驅逐出山東領地,結果他們一部分西遷邊陲,與西遼合併,另一部分遠出海外。當時危急存亡之秋,反而是他們不記前嫌,救護了無數黃龍子民。我們祖上都曾在西遼避難,真沒想到,當時與我們姻親的白龍族背後插我們一刀,反而是世仇的青龍族救我們一命,真是絕大的諷刺!」

劍十三並不插嘴,任由蒙鳩說下去。

蒙鳩看了一眼劍十三,苦笑一聲道:「族主可能以前並不知道還曾經有過黃龍一族吧。白龍族實在欺人太甚,連書塾里的小孩子都不放過,誓要把我黃龍一族從龍國的歷史上抹去!我們這些黃龍遺老也不得不隱姓埋名,苟且偷生在這龍國大地上!」

蒙鳩說到此處,禁不住老淚縱橫,嘴裡嗚嗚咽咽彷彿在低聲吟唱。

劍無心兩眼隱現淚光,這縱橫天下的豪爽漢子身為黃龍族主,卻不能以自己的真實姓名名聞於世,不能帶黃龍子民堂堂正正地生活在祖輩的土地上,他的心裡又隱藏了多少無奈和悲愴?黃龍一族的宿命,五百年的流浪,萬千子民多想能回到祖地,堂堂正正地朝天大喊一聲:「我們是龍國人,天神也不能奪了我們的根,暴雨也不能澆熄我們心中不滅的龍魂!」

黃公,焦冥,田父,劍無心也擊掌相和,各人的聲音逐漸匯成一曲慷慨激昂,凄涼悲壯,催人淚下的戰歌:

「狼煙四起,江山北望。龍風縱橫,劍氣如霜。心似大河水茫茫,五千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壯士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兮,草青黃塵飛揚。願我龍國雄立天地間,西北望,射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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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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