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王(三)
亞瑟穿著白色的絲綢的襯衣,胸前別著一枚金色的胸針,身後是披下的紫色的綉紋的斗篷,在清洗乾淨了身體和面部以後,他露出了一張十分英俊的臉,還有燦若朝陽的金色捲髮,因為滿腹心事,他蔚藍色的瞳孔里顯得有些憂鬱,他手裡牽著韁繩,沒有多大的心思去觀望這雄偉的古城。
從前的阿尼其實是個挺漂亮的男孩子,但這一點在他出生的環境里沒有表現出來,因為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是不是有把自己打理好,繁重的勞作也令他永遠都是髒兮兮的,他的衣服總是破爛不堪,人們瞧見他瘦弱,也沒人關注他。
所以此時的他也沒察覺到路過的人有不少都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深吸了口氣,對跟在他身後一步遠外的凱不安道:「我……真的要去見艾克特爵士么?我是說……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他,你確定他不是找錯人了嗎?」
凱面上沒多大的表情,他似乎總是保持著這樣一副水波不驚的樣子,他淡淡回答道:「不會有錯的,當年他留給你母親的,就是家族裡的紋章,我也確認過了,那個村莊確實是當年爵士闖蕩時留宿過的村子,爵士這些年雖然沒見過你,但他還是時常挂念你的……」
可他還是逃了。亞瑟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貴族的私生子也是子嗣,不管怎樣都比最底下的農民來的要好,可他就是覺著不對勁。大概是這一切都得到的太過輕易和莫名其妙了,如果是其他人或許就會被這大好的情況給迷住了眼,但他就是沒辦法就這樣接受下去。
可他也沒機會像原亞瑟那樣逃走,時間太緊促,這個人……看守得也太嚴密。
他咬了咬牙,只能繼續往前行去。
十幾日後。
在城裡唯一也是最大的一座教堂當中,庭院被修整得整潔漂亮,白色的石壇圍繞著這個院子布落,寬闊的草坪中間有一塊相當大的巨石,一把劍半個劍身插進了石頭裡,像是放了過久的時光,有野草的藤蔓攀爬上了灰色的石面,寶劍也沉寂了太久,沒有一點的神光。
但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這柄劍上,他們看著它,不像是在看一把可以決定王國歸屬的神器,反倒像是在恐懼著它,是在看一個吸人血液的魔怪!
坎特伯雷的大主教身穿莊嚴的教士服,他手捧神聖的經義,正主持著這樣一場決定了一個國家主宰的選王儀式……來的人不多,每一位都沉默著沒有言語。艾克特爵士是一位鬍子修剪得很漂亮的中年人,他神色肅穆,身上的衣裳光彩華麗,凱騎士正站在他的身後,對於亞瑟望過來的眼光視而不見。反正他也看不到任何東西,現場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映不進他的眼裡心裡。
亞瑟的面色薄紙一樣蒼白,在他的前面還有不少的人,可每一位都神色惶惑驚懼,他們有些像是早已明白自己接下來會遇見什麼,有些像是什麼也不清楚般歇斯底里,可不論哪一種,周圍一圈圈的衛兵讓他們不會再有第二個的可能,這也讓亞瑟心中生出無盡的絕望。
這確實是一柄吸食人生命的魔劍,因為每一位上去試圖將它拔出的人,最後都會變成白髮蒼蒼的模樣,皺紋爬上了他們青春的臉,挺拔的身體佝僂起來,每走一步都顫顫巍巍,好像下一秒就會被上帝收走生命……他們確實會在今後的歲月中得享富貴,可那又能夠享受多久?就像今日這樣,一切從來都不是由他們自己所決定的。
亞瑟轉過頭不再看艾克特爵士和凱騎士。在這些天里,他確實和那位名義上的父親有過接觸,他確信這位爵士是真的把他當成他的那位私生子看待的,可也就是他,也是真的要把他的私生子送上絕境的,這二者之間從來都不矛盾……亞瑟還有許許多多的疑問,可他知道,這些都已經與他無關了。
他一直所擔心著的陷阱,終是要將他拉入深淵之底,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從自己的那個村莊中跑出來,這讓他選擇出逃的決心顯得尤為諷刺。
他被推搡了一下,雙手終是搭上了那把魔劍冰涼的柄部。
猶如一隻貪婪的巨獸張開了口,亞瑟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他的這具身體當中飛快流出去,他的思緒在這樣的危機下冰冷一片,瀕死的感觸讓其身軀不斷抽搐,許許多多的有的沒的從他的腦海中紛亂湧出,他的一生眨眼即過,想要懷念都沒有什麼足夠祭奠,他的皮膚漸漸地爬上來褶皺,金髮也染上灰白,眼見就要與其他人沒什麼兩樣了……
「咦?」一道輕聲從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身邊響起,一位穿著束腰長裙的女僕原本還是漫不經心的淡漠的模樣,但此刻她的目光卻凝聚起來,就好像上一時的亞瑟還與其他的試劍者沒有兩樣,但下一刻,他便變得格外與眾不同起來。
「怎麼了,梅小姐?」主教有些疑惑。
這位原本存在感一點也沒有的女僕笑了一下,她長發是一種古怪的顏色,遠望似是黑色,近看才知道是一種墨綠的色澤,她的眼眶很深邃,面部的輪廓並不柔和,但這不意味著她不美,她的美麗是一種與其他的女士不怎麼相同的異質,她沒有望向坎特伯雷主教,而是直視著庭院的中央,她微微開口,聲音只傳入到主教的耳朵里:「真是神奇啊,這個國度的王居然真的『選』出來了!」
主教一驚,立即回頭望去。
亞瑟不知道那邊有人察覺到了他身體上的變化。他正沉浸在一種獨特的思維當中。或者說,那是一份十分奇妙的體驗,他好像記起了一道本該屬於他的記憶。那該是他很小的時候,他被人抱在懷裡,坐在膝上,有人的下巴正抵在他的發頂,用一種清澈溫柔的語氣在給他講一個故事。
「……所有的領主都齊聚教堂,可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拔出石中的劍,」那是一個年輕少女的聲音,她抱著他,纖細的手正翻過他面前一本色彩鮮明的連環畫:「除了亞瑟,他是不列顛的天定之王。他將帶領他麾下的騎士創下不朽的偉績……」
「他將庇佑自己的子民,東征西戰,令所有的敵人俯首……」畫上的小人騎著馬,手裡高高揚起長長的寶劍,和他同樣戴著王冠的人跪伏在他的腳下。「他的偉績流傳到了後世,人們歌頌他的勇武,讚頌他的仁慈,」那個聲音徐徐說道:「他們期盼著他的歸來,願他再次成為那片土地的救世主……」
魔劍的動作停止了,它彷彿窺見到了這一幕,並且還為其中的含義所吸引,它漸漸地緩和了下來,什麼動靜都沒有了,似是陷入了沉寂,但片刻后,它忽然顫動了一下,竟是緩緩地往回反哺而來,有什麼東西從它的裡面細細地往迴流,先是猶豫般的試探,到了後面,就是均勻的填補了。
亞瑟的面貌再一次回復了年輕,他的皮膚重又變得白皙溫潤,他的眸子燃起熟悉的明亮的光輝,他的金髮好似天邊的朝陽,他微一用力,那猶如永遠不會動搖分毫的長劍居然「錚」的一聲輕響,就從那古老巨大的青石當中徹底脫出!
銀色的劍身在光輝的照耀下璀璨無比,劍鋒上閃著寒光,時間好似在這一刻靜止了下來,所有人都一同屏住了呼吸,他們抬眼遙望著那柄劍和它的主人,一時之間,竟全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上帝啊!」坎特伯雷大主教喃喃自語地在胸前畫起了十字,他抱著那本聖經,首先跪倒下來:「這就是您的旨意么?」
女僕倒是沒有跪下,但她的眼中已是熠熠生輝,像是看見了什麼奇妙的存在。
「轟……」現場的氛圍倏然炸開,不管是騎士、貴族、貴族的私生子,還有負責看守他們的教堂的衛兵,所有人都大聲地喧嘩起來,上一秒還是死寂的沉重,下一秒就是狂烈的爭吵。有人為脫離了死境狂喜,也有人為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感到不知所措,可無論如何,這種的事情本不在他們的預料當中。
多少年了?最少也有三百年了,那個「王」的傳說已經流傳了那麼久,他們也「奉獻」了這麼長遠的時光……可是現在,這可惡的魔劍居然真的能被人拔出?這是他們受到的另外一次的戲弄么?
「既然劍已經選出了它的主人,」一道並不大的聲音壓下了所有的喧鬧,每個人都感覺她像是在自己的耳邊說出,那墨綠的女僕往前走出幾步,她笑著望向不知沉浸在何處的亞瑟,點了點頭道:「那麼這位就是我們未來的國王了。『拔此劍者,當為不列顛之王』,我想,你們大家都該是知道的。」
她環視了一下四周,見到有人明白過來神色扭曲,有人遲疑不定不知該如何進退,也有人彷徨應對等待他人的抉擇,眾生百態,縮影於此,觀此一幕,她面上的笑就更加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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