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潛龍在淵
成德十一年冬,諸藩王及世子與地方州官攜貢品赴京朝貢,自武宗駕崩傳位嫡長子,其次子便受封燕王趕赴封地,率軍鎮守大順塞北邊境。
朔風呼嘯在滿地枯黃的原野,官道旁不見驛站只有一間破舊的小茶館坐落在風雨中。
——咕嚕咕嚕——馬車與快馬疾馳在官道上濺起泥沙,年輕的夥計將一壺茶續滿,「自入冬后,北方來的車馬日益增多,也不知趕著去做何。」
老翁盤著一頭用桃木鶴簪固住的白髮,慈眉善目極為和藹道:「冬天到了,正月的大朝就要來了,這些人都是去朝貢大明天子的。」
「原來如此。」夥計大悟,又道:「聽說北邊不安寧,塞北連年戰爭,也不知道那位鎮守北境的燕王殿下會不會赴京朝貢。」看茶的夥計似乎很是期盼。
「小夥子,你對燕王好像很感興趣。」老翁抬眼問道。
「大明第一勇士,我幼時親眼目睹過他凱旋歸來騎在駿馬上的英勇之姿,只可惜當初先帝沒能夠撼動那些大臣,這要是真的傳位給燕王,我大明哪有現在那麼多戰爭,戰爭也就罷了,這稅收還一年比一年重。」看茶的夥計抱有怨言。
「說這種話,可是要殺頭的。」老翁提醒道。
夥計瞧了瞧空曠的四周,露齒笑道:「掌柜不在,就只有您和小人,難不成您還要告發我,那我可不認。」
老翁笑了笑,「太子重文,親王重武,若儲君更替,勢必動搖國本,燕王登位,未必就比今上做的好。」
「至少燕王殿下有骨氣,不會屢次向那些蠻人求和,若不是燕王坐鎮塞北,恐怕敵人的鐵騎就要踏入京都了,又哪裡有我們這些百姓的安寧。」
老翁捋著長長的白須,眯眼望道:「北平府的車馬來了。」燕藩國都城北平,老翁的話讓斟茶的夥計連忙放下手中茶壺走至路邊抬頭觀看。
前方官道被浩浩蕩蕩的親王儀仗隊佔滿,老翁隨著負手走出,「令旗上少了些什麼,儀仗規格也低了一等,看來裡頭坐著的並非你心心念念的大明第一勇士。」
年輕夥計睜大雙眼,眸子里的綉白澤的旗子正迎風飄揚,最前面的旗幟上還綉了一個極大的雙面字——燕
「不是燕王殿下,那是...」夥計一拍腦袋,醒悟道:「定是燕王世子。」
儀仗隊的正中間,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象輅里的房帳內,隔著帷幔與紅簾,以及旁側掌旗的儀仗隊,茶館夥計便看不清車內之人,只是隱約覺得年紀不大,「燕王世子今年好像才過二八。」
——軲轆,軲轆——車馬正勻速穩步前進。
燕王世子趙希言椅靠在坐褥上睜開雙眼問道:「幾時了?」
紅髹柱旁站著一名穿男子窄袖便服的侍女聽到問話后扭頭看了一眼車后攜帶的水漏,彎下腰回道:「回世子,剛到酉時。」
「已經酉時了嗎?」趙希言瞧了瞧車外的天色,「咱們到哪兒了?」
「已經到濟南了,世子可是累了?」侍女關心道,「前面有一家不大的茶館,世子可要...」
趙希言抬手,「不必了,才到濟南,今夜便不休息了吧,父親出門前曾交代,陳長史也說了這是吾第一次朝見天子,龍椅上那位伯父,可是連派三使著急要見我呢,吩咐下去,加快速度,莫要誤了朝貢的時辰。」
「是。」
趙希言又側頭瞧了瞧車旁執仗的隨從,仰頭吩咐道:「在茶館旁停一下,讓他們都喝上一口熱茶,另外在給我要一壺酒...算了,要一壺熱茶吧。」
「是。」
茶館里的熱水用盡也未能讓隨行的人員都喝上熱茶與溫酒,侍女親自走下車輦進入路邊的茶館,「一壺濃茶就好。」
忙碌的夥計抬起腦袋,「濃茶傷身,姑娘是要給誰喝?用來提神么?」
「這個你別管。」侍女將一錠金子輕放在桌上,「皇家差事,你只管做便是。」
一輩子沒見過幾回金子的夥計眼裡直冒金光,笑眯眯道:「好嘞。」
老翁獨自坐在茶館一角搖頭吹著碗里的熱茶,對茶館前的陣仗毫不在意,也對來人漠不關心,自顧自的品著茶,一幅悠然自得的樣子。
「您要的茶。」不一會兒,夥計便將茶泡好遞了上來,
侍女朝身後跟隨進來的人揮了揮手,「良醫正。」兩個補子上綉著黃鸝的官員走上前,從隨身攜帶的醫箱內取一根銀針準備驗毒。
喝茶的老翁將茶碗放下,眯著眼睛舒了一口氣,「若真要害人,豈止下毒一說,這是小人的做法,也是小人物的做法。」
侍女扭頭,將視線挪到老翁身上,見人衣著破舊,便沒有當做一回事,也沒有計較他的多言,從燕王府帶出來的兩位醫官用銀針驗毒又親自嘗試了之後紛紛點頭,旋即朝侍女拱手道:「啟稟指揮使,經下官驗試,此茶無礙。」確認無誤后侍女又親自嘗了一口這才出門將之呈上車輦。
一大群人停留在茶館前沒多久便又離開了,夥計數著桌案上金燦燦的寶貝,「果然大明朝最有錢的藩國當數燕國,就連侍奉茶水的宮女都長得這樣好看。」
老翁順著鬍鬚眯眼道:「剛剛那位姑娘體態輕盈,步伐沉穩有序,是個練家子。」
「練家子?」
老翁望著窗外漸行漸遠的人群,若有所思道:「燕王府的護衛指揮使竟然是名女子么。」
侍女進入車輿的帳房,將滾燙的茶水小心倒出置涼,「世子,適才臣去要茶,命良醫正驗毒時旁邊有個老頭說若要害人豈止下毒一說,還說下毒是小人的做法,也是小人物的做法。」
趙希言端著欲要入口的熱茶頓住,旋即放下探出帳房,車輿周圍的朱漆欄杆與柱子將她的視線遮擋得嚴嚴實實,回頭問道:「茶館里的老翁?」
「昂...」侍女點頭。
「是何模樣?」趙希言追問道。
侍女努力回憶起,「衣著有些破爛,滿頭白髮,像是位修行的道人。」
「小五。」趙希言朝窗外喚道。
一名千戶騎馬靠近車輿,拱手應道:「世子。」
「你騎馬去看看茶館里那位道人還在不在。」趙希言吩咐道。
「是。」
侍女既是她的貼身隨從,也是燕王府護衛指揮使司三護衛之一的指揮使,自世子趙希言幼時便跟隨在她身側教導保護,「世子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么?」
趙希言摸著自己發熱與柔軟的胸口,不安道:「我總覺得心中有些不踏實。」
隊伍沿著官道朝前,至夜色籠罩,儀仗隊便揚起火把將燈籠點燃,撲朔的火光夾在山間過道里,車輿帳房裡散下的紅簾時不時飄出。
「世子在看什麼?」侍女隔著綉猛龍的紗帳低頭問道,「竟這般入神。」
「阿姊傳來的信。」趙希言回道。
「阿姊…」侍女思索著,「可是晉陽公主?」
「嗯。」信紙被半個人影遮住了光芒,趙希言旋即抬起頭笑道:「崔指揮使想知道姊姊給我寫了什麼么?」
侍女瞪著眼睛愣住,旋即下意識的退後,「臣失禮了。」
「指揮使眼裡有光,分明是想知道的。」趙希言笑道。
被戳穿小心思的侍女臉色有些難堪,「世子…」
「你進來。」趙希言道。
侍女小心翼翼的走進帳房,跪伏於趙希言膝前,「臣自知僭越,還望世子寬恕。」
「越長大,指揮使便越拘謹,」趙希言將信攤開放在案上,旋即挑來一隻燈籠,將信照得一覽無餘,「姊姊來信只是催促我快些進京,幼時匆匆一面,如今一別十載甚是想念。」
不等侍女抬頭將信看清,只在低頭時趙希言便將信收回又極快的將燈籠挑滅,湊到侍女耳側小聲道:「崔指揮知道燕國那麼多勇士為何爹爹偏偏選了你做指揮使跟在我身側么?」
侍女叩首,「臣的命是燕王殿下與王妃所救,如若有一天要用臣的命去換世子的命,臣萬死不辭。」
火光照射進帳房打在兩張精緻的側臉上,四目相對,趙希言望著認真又執著的眼神愣住,隨後低頭一笑,伸手輕輕撫過侍女白皙的臉,「姐姐這麼好,我怎捨得讓姐姐死呢?」抬手間,帳房旁的帷幔與紅簾皆被放下。
帷幔放下后,車內的燈籠也被盡數挑滅,良久后侍女整理著衣衫從房內走出,拿起佩劍候在帳房周圍的輅亭上。
千戶騎白日聽命返回茶館,卻沒有見到世子口中的道人,千戶騎在馬上見到車輿輅亭上正在整理衣口的人時似乎為其感到驚訝,但這驚訝僅有一瞬間而已,很快便緊著韁繩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備周圍。
世子趙希言為燕王嫡出的幼子,自出生起便受封郡王,數年前燕王長子突然暴薨,趙希言便成為燕王獨子備受寵愛,六歲那年燕王第一次攜幼子赴京朝見,繼兄世子之位,此後一連十年都燕王都未曾讓她再入京,直到今年皇帝突然下詔。
當年的皇權之爭也是腥風血雨,先帝子嗣雖少,卻絲毫不弱於當朝奪嫡之亂,其中不僅牽扯前朝,更至後宮。
-----------------------------
濟南至揚州途徑山林,官道寬大平坦,但道路彎曲,山間還有許多隱匿與林中的小道,只是荊棘叢生,常有野獸出沒。
馬蹄踐踏著枯枝,因疾速而帶起了路邊的塵土,車頂懸挂著的兩盞梔子燈也左右搖曳得厲害,兩個年輕女子坐在車內,其中作婢女打扮的十分心慌道:「前面到揚州還有近百里路,就算咱們趕過去夜裡也是城門緊閉的。」
「才到揚州境地,咱們離開京師這麼久媽媽該著急了。」女子急道。
「媽媽一向待姑娘是最最好的,晚些時日也不要緊,趕夜路多少有些不安全。」
------------------------------------
儀仗隊將山間的官道佔滿,朔風吹向山林,蔥鬱的樹木發著窸窸窣窣的聲響,夾著風響似乎還能聽見微弱的馬息聲,官員侍從們緊了緊披風與襖子。
輅亭上的便衣侍女聽著風聲耳朵微動,抬起手警惕周圍道:「停下。」
命令由千戶往前後兩側傳,士卒們紛紛止步,侍女握緊腰間的佩劍,「前面不對勁,警戒周圍,都給我打起精神。」
埋伏在山林間的刺客見火光突然停在一處不動心裡便犯了嘀咕,不到片刻火光便在一瞬間全部熄滅,夜黑風高使得在高處的人瞬間沒了視線。
僅在火把熄滅的瞬間,山間便響起了馬蹄聲,王駕周圍重新點燃火把,只是不同的是這些火把將他們團團圍住。
山腰上風吹草動,躲在山石後面的蒙面黑衣人焦急道:「竟然還有一批刺客,頭兒,我們要不要也上去,萬一被他們搶了先,上邊怪罪下來...」
「是齊王嗎?還是衛王?」頭目睜著一雙目光如炬的眸子盯著前方閃爍的火光,「還是說...是陛下。」
「燕王不是支持齊王殿下的嗎,應該是衛王的人吧,頭兒...」黑衣人皺眉思索。
一陣風吹草動,頭目束起聽力極好的耳朵抬手制止道:「莫急,如今除嫡出太子外,諸多親王爭權,看來今夜不止一撥人,不管來多少,咱們先坐山觀虎鬥,等到差不多了再一起解決。」
「頭兒深思熟慮,一定能為主人立下大功,除了北平府這禍患。」黑衣人奉承道。
※※※※※※※※※※※※※※※※※※※※
參照明代官僚制度以及服飾,公主的話依照唐代的權勢,結合唐宋明的架空文。
第二女主未知,文章不點明是誰,所以靠大家猜。
權謀正劇,請大家多多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