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這個不用紀棠說,趙徵經歷了這麼多變故和驚險,可謂九死一生,且前還有皇兄之死的內鬼疑雲,他的謹慎和多疑不必多說。

他是不可能直接過去的。

兩人都沒動,繼續守著攤子,紀棠吆喝招呼客人給趙徵打掩護,而趙徵則不動聲色觀察副統領張惟世。

沒過多久,他就發現了一點端倪。

張惟世神色沒問題,只舉目睃視間眸光閃過一抹焦慮,他動了動手指,尾指自袖中伸出,動了動。

趙徵一眯眼,立馬就發現了他尾指有傷。

張惟世剛才四指蜷了蜷,唯獨尾指一動不動,……似乎是假的。

正常人的手指是沒法這樣的。

趙徵一下子就想到了:「指套。」

張惟世的尾指被人齊根斬斷,然後套上同色的指套,離得遠,倘若他手一動不動,是絕對沒法發現的。

「怎麼了?」

「不對。」趙徵垂眸:「張惟世一直五指俱全。」

他出征前不久,才隨著皇兄見過張惟世一次,可以很肯定這一點。

紀棠嘶一聲,張惟世這是在給趙徵示警嗎?難道他被皇帝查出並控制住了?!

不知道。

但深入查探已勢在必行。

兩人沒動,直到把山棗全部賣完,才收拾籮筐挑起順著人流離去。

紀棠抬頭最後看一眼那邊,在坊市裡這鋪面算大,前鋪后宅,足有三進,目前最好的查探方式,就是察看鋪面後方的宅院。

可現在這種情況,是根本不可能靠近去窺看的。

不能近窺,那遠望?

紀棠舉目四顧,附近有好幾個兩三層高的建築,站在上頭應該能瞄到。

但她馬上就排掉了,你能想到人家想不到?這些普通制高點是絕對不能用的。

兩人一邊挑著擔子前行,一邊思索,耳邊咚咚鑼鼓雜亂,雜耍藝人和露天戲班正在街口寬敞處賣力演出,一大排二三百米都是攤子,擠得滿滿的人。

紀棠視線在踩在大人同伴肩膀的孩童和成人身上一定,眨眨眼睛,計上心頭。

「阿徵!」

她小小聲喊,指了指示意:「你踩我肩上,能看到裡面嗎?」

趙徵掃了一眼,這距離不遠,應該可以的,但看紀棠這纖瘦身板,他遲疑了一下。

紀棠眼尖,餘光見後方鋪面那一角赭褐色衣袖一動后不見了,張惟世回鋪子里去了。

「快,他回去了!」

別磨蹭啊,紀棠拉著他,裝作對叫好聲不斷的戲班攤子十分感興趣的樣子,探頭瞄,靠攏過去,又跳了幾下,看不到!

她和趙徵猜拳,輸給趙徵,拉拉他衣袖:「快點啊!」

現在可不是矯情的時候,紀棠扎個馬步半蹲示意,最後趙徵還是踩上了她的肩。

就很沉,紀棠憋足一口氣,一咬牙站了起身,嘴裡還嚷嚷:「你快看,看完輪到我了!」

趙徵嘴裡應著,視線投向激烈表演翻跟頭上刀山的小孩子,餘光卻緊緊盯著遠處的宅內。

張惟世很快出現了。

他是被人一腳踹進來了!

一個玄色錦衣的中年男人後腳跟進,神色冷厲,一腳踹中張惟世胸膛,後者直接噴了一口血。

張惟世摔在地上,垂眸不動。

「你他娘是不是找死啊?」

玄色男人冷笑:「看來上次的警告是還不夠啊!」

「既然你都不想保住你的手指,我也不用替你留著了。」

他厲喝:「來人,幫幫他!」

站在廊下有多個布衣夥計穿戴,卻太陽穴鼓鼓站姿精健明顯是高手的手下,應聲上前,兩人抬來長案砧板,兩人按住張惟世,將他的左手放在砧板上,五指張開。

「唰」一聲,陽光下銀芒一閃,「篤」一聲重刃斬在砧板上的聲音,噴濺的鮮血與一根無名指飛起,摔落在地上。

張惟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看來還是學不乖啊!」

玄衣首領臉色更沉,冷冷一笑:「把人拉出來。」

「嘩啦」一聲,廂房門環的鐵鏈被拉開,數名如狼似虎的藍衣夥計衝進去,很快哭嚎聲響起,七八個老人婦女孩童被驅趕了出來。

這些,都是張惟世的族眷。他在明,統領柴義在暗,張惟世在京里有個小吏銜,放了些族人家眷在明面和同僚們一樣,現在全部被逮住了。

裡頭有他的老母親和妻兒。

六十多歲的老婦披頭散髮,面對長刀緊緊抱著小孫子驚恐大哭,她懷裡十歲上下的孩童哭嚎:「爹,爹爹救我!!」

張惟世渾身戰慄,但還是死死咬著牙關,呸了一聲,聲音粗噶如砂礫碾過一般:「賊子,我與你不共戴天!!!」

他彈跳撲了上去,但估計有傷,纏鬥片刻,被黑衣首領重重踹中心窩,他摔落在地,吐出了一口血。

那玄衣首領居高臨下,一腳碾在張惟世臉上,森然道:「下次再敢搞小動作,我就宰了那老娘們和小崽子,聽見了沒有?!」

趙徵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學過一段時間唇語,雙方對話連猜帶串八九不離十。

張惟世臉被踩住那一刻,他倏地收緊雙拳,關節咯咯作響!

……

趙徵對皇帝的憤恨再度攀上頂峰。

回到小客店,紀棠往外探頭,把窗門關上,回頭見他臉色陰沉得可怕。

相信如果皇帝就在眼前,他必將對方大卸八塊!

「阿徵。」

紀棠坐在半舊的桌邊,倒了兩杯茶,她組織一下語言,「……我覺得,咱們還是該更小心些。」

照理到這裡,該想如何解救張惟世了。

可她心裡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安,也不知怎麼說,她想了又想:「就是……會不會有點簡單了。」

她其實也不知道,心裡有點亂糟糟,胡亂說的,可能是因為原軌跡暗部被皇帝最後得了的原因,她對一切總是抱著很深的懷疑態度。

她瞅了眼趙徵,小聲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一路到這裡不容易,咱們總要小心再小心才好。」

她眼巴巴的,有點兒小心翼翼,生怕措辭不對引發誤會,趙徵心裡一暖,眉目間的陰沉也褪了一些。

他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趙徵盡量放緩聲音,她的心,他都知道。

若說這世上誰不會害他,他確信的只有她。

「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他必定會小心再小心,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阿唐。

……

兩人沒有輕舉妄動,每天喬裝打扮,挑著各色山果雜貨去賣。

這樣按下心思來蟄伏觀察,還真發現了問題。

這樣的戲碼,大約每七八天就會發生一次,差別只是張惟世被砍完無名指后,沒有繼續砍手指,而是轉為腳趾。

至於那對每次都會說下次被殺的哭嚎老婦孩童,目前還好好的。

自第一次重複開始,趙徵就起了疑心,他臉色當場就陰沉下來了。

兩人連看三次,沒有再看,而是換了裝扮,夜間出動,徘徊在能瞄見后宅側門和後門的街巷的位置。

終於,他們等到了他們想看的。

自由坊市入夜比白日更熱鬧,小食和鮮貨攤販得趕在宵禁前把存貨都清了,特地趕來撿便宜的老百姓也很多,街上人聲鼎沸水泄不通。

而相對安靜的大鋪後巷,夜色中,後門「咿呀」一聲開了,閃出來一個人。

這人仍舊一身靛青交領錦衣、方面闊額眉目英挺,正是張惟世。

只這張頗有男子氣概的英挺面龐,在回頭看宅子後門時陰沉沉。他走出幾步,在即將拐角匯入人流時呸了一口,不屑又陰霾,罵了句什麼。

看口型,大概是「狗仗人勢的東西!待日後……」

兩人一路遠遠綴著,這人出了自由坊市,進了城南。

城南也很熱鬧,虞水在雍縣穿過,在城中央拐了一個大彎往南奔去,形成了一個很大的湖泊。

這一段虞水,號稱小秦淮河,湖上風景優美彩燈遍布,香風陣陣的畫舫在湖面河面穿梭,絲竹和笑聲不絕於耳,是京畿往東最有名的銷金地。

張惟世登上一座船塢,花娘嬌笑著迎上來,看神態頗為熟稔。沒多久,又一艘畫舫自船塢駛出,舫門粉色輕紗飄蕩,內里半裸的舞娘隨樂聲婆娑起舞,正位上,張惟世靠坐雙手大張搭在榻背上,一邊一個偎依著妖嬈嬌娘,他神色終於舒緩了下來。

這一瞬,趙徵神色卻陰沉得極可怕。

攢得紀棠手骨都疼了。

可這還沒完。

查到這裡,本來有不少辦法的。譬如,利用妓.女做文章,在張惟世出來發泄作樂時將其拿下;又或者,潛入船塢,甚至索性潛入湖下,待畫舫駛遠些再動手。

可對一切總是抱著很深懷疑態度的紀棠,和一再被她在耳邊反覆念叨要小心的趙徵,卻又生了另一個猜疑——面和心不和及各自活動都不奇,但剛好張惟世有這麼一個破綻真的是巧合嗎?

趙徵淡淡道:「試試就知。」

「怎麼試?」

不過趙徵沒說,他聲音雖淡,但僵硬冰冷的表情顯然憤怒到了極致,紀棠也就沒追問,反正她肯定會知道的。

等回到小客店,紀棠出去叫夥計上兩碗面和熱水,她出去后,趙徵起身推開窗。

窗外,是一群小孩子,還有十來個推著板車回來的大人和少年,板車上是鑼鼓旗幟等等道具。

隔壁一排房間,住著的是個小戲班子,其中一個少年很臉熟,正是第一次才紀棠肩膀圍觀那個翻筋鬥上刀山的少年。

這人身型和趙徵相仿,年紀也差不了多少,打扮一下再畫個妝,遠觀估計能有七八分像。

比鄰而居住了大半個月,趙徵知道這個少年拼了命在賺錢,班主仁厚本來上刀山這類危險表演是演一天歇一天,但他不歇,他拚命干,因為他有個病重的爺爺,不管治病還是喪葬都是一大筆錢。

可惜班子家底薄,賣藝人不值錢,他拼了命也沒多賺多少個銅板子。

趙徵招了招手,搬東西的少年一愣,指指自己,把大鼓放下喘著氣跑過來。

趙徵把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放在他手上,「幫我做件事。」

趙徵知道紀棠觀念和他有些不同,故等她出去后,他道:「你可能會死,你怕嗎?」

「我不怕!」

「我死了也不會把你供出來的!!」

這話,趙徵倒信,這人的爺爺還在後面躺著。

「很好。」

等紀棠端著兩碗面回來的時候,你情我願的二人已經達成協議,這個大眼睛少年唯恐她反對,還搶著說服她,她要不同意估計對方能和她拚命。

「……」

紀棠還能說什麼。

……

又一天入夜,華燈初上,秦淮湖上絲竹聲聲,船塢畫舫點點火光倒映湖水,曼舞嬌笑和游湖人聲攤販叫賣混合在一起,美輪美奐,喧囂非常。

一艘小舟自湖岸僻靜處駛出,悄然貼近東邊彩燈點點的畫舫區域。它貼著水,無聲無息,靠近那艘半個時辰出來、暗了燈、正順著水流飄蕩的華麗畫舫。

小舟之上,是一個身披蓑衣作漁人打扮的少年。在小舟逐漸靠近畫舫起,湖面不知為何,氣氛隱隱變得緊繃,拂面的冷風都彷彿添了一種凝滯感。

就在少年站起,在看清他的身影以及側臉的那一刻,不知何處暴起一聲大喝!

由遠而來,卻清晰地感受到內里強烈爆發感!「嗖」一聲尖銳鳴嘯,緊接著,整個湖都動了!!

悠閒遊動的畫舫速度陡然加快,湖邊很多遊人一甩累贅錦衣露出緊身水靠,「刷」抽出長劍,「撲通撲通」飛撲下水。

「咯咯」弓弦拉響的聲音,嗖漫天箭雨閃電般撲向小舟。

小舟上的少年反應極快一跳下水,瞬間驚起一張埋伏已久的巨網,空中水中岸邊火速撲了過去!

頓時驚呼聲四起,許多不知情的畫舫嚇得胡亂打轉,許多花娘和客人都被驚掉落水,湖面霎時亂鬨哄的。

要是沒擋道還好,但凡胡亂掙扎的花娘和客人擋住前路,都被如狼似虎的黑衣人一刀結果!

就那麼一會,連續多聲慘叫響起,離得遠遠都能看見蔓開的血水,駭呼四起,慌亂中掉下水的人更多,湖面暗上亂鬨哄一大片。

但凡趙徵踏進這湖一步,只怕必死無疑!

套中套,計中計,張惟世一人飾演忠奸二角,家人從老到少傾情演出一個不落,把孤身一人的趙徵能想到的、人性所有弱點,都給算進去了。

戲班少年在水下搓一把臉脫了衣服還能冒充落水客人僕役,趙徵這張可是真臉。

但凡今日趙徵少謹慎一點點,方法死板一點,他都插翅難飛。

「好一個張惟世!!」

「好一個張家人!!!」

這家人,甚至張氏一族近百口人,全賴柴太后恩德才得以活命,並在貧苦亂戰中得到安寧和溫飽,甚至張惟世還得了大好前途。

這在亂世,是何等的幸運和難得。

在進入暗部那一天,張惟世帶著全家人跪地起誓,肝腦塗地,絕不負主!

柴太后這死了四個月啊,屍骨未寒!

魆黑狹窄的小巷裡,趙徵出奇憤怒:「我必將這一家上下碎屍萬段!!!」

巷外驚呼奔走聲中,他沉沉的喘.息粗重得如同一頭野獸。

「阿徵!」

紀棠一拉,趙徵霍地回頭:「難道你還要阻我嗎?!」

他沒忘記灞水小鎮郎中家她的阻止。

趙徵牙關緊咬。

冷冷的月光下,那雙斜長的利眼,迸濺出焚毀一切的恨戾和憤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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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徵崽被刺激大發了

肥肥的一章,明天見啦寶寶們~(*^▽^*)

最後還要感謝「喵咪咪喵」扔的地雷噠,筆芯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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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反派有難同當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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