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第009章

第九章

尤玉璣在沉睡中蹙了蹙眉。即使是夢裡,也記掛著阿娘,使得她並沒有睡沉。司闕瞥一眼她淚跡未乾的臉頰,將銀針刺進她後頸,助她深眠。然後才將她抱起來。

尤夫人的房間布置簡單,連一張坐塌也無。司闕乾脆在柜子前的椅子坐下,將尤玉璣放在腿上。她今日已換了寬鬆寢衣,淡紫色的寢衣內沒有再一層層裹胸,只一件貼身的心衣。司闕將其後背礙事的帶子解開,最後一次為她施針祛毒。

他將左手纏繞的紗布解開,昨夜的傷口幾乎沒有要癒合的跡象。他在傷口上再次輕劃了一下,也不尋杯盞接著,直接將掌側貼在尤玉璣的唇上,讓他的血一滴一滴流進她口中。

隨著鮮血流失,他的臉色漸漸蒼白。

不管是第一日以內力為她逼毒,還是后兩日用血喂她,於他的身體而言都是極大的消耗。

可司闕不是輸不起的人。

他願賭服輸。

制定規則的人,更要遵守規則。

司闕將尤玉璣的衣裳穿好抱回床榻。大概是毀屍滅跡的事情做得多了,他極擅長將一切恢復原樣。就連尤玉璣心衣的帶子打了結后哪邊更長些,都恢復如初。

他悄聲離去,未驚動任何一個人。在他離開尤家一刻鐘后,沉睡的守門老人家揉著眼睛醒來,責怪自己的不稱職,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醒醒神。

司闕來時天氣尚好,從尤家出來之後卻起了風,風不大,卻有些涼。寒氣逼身,他步履仍舊閑緩。

夜已深,萬籟俱寂。星月缺席,一片漆黑。

司闕走過河畔,風拂水面聲響細微。知曉有人跟蹤他,他停下來,在河畔青石砌的半腰護欄坐下,耐心等候。即使沒有人跟蹤,虛弱也讓他不得不停下暫歇。

不多時,司華從暗處走出來。

司華,司國的二皇子,司闕的庶兄。

「你怎麼從晉南王府出來了?」司華壓低聲音質問,聲音裡帶著絲急躁。

司闕長指略抬了抬帷帽的白紗,望過來。

天色太黑,司華看不清司闕的表情。他快步朝司闕走去,在司闕身前三五步的地方停下。他用更低的聲音詢問:「東西拿到了沒有?」

「什麼東西?」司闕清磁的聲線涼如水。

「你不是因為拿到了東西才出了王府?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是這慢悠悠的態度。咱們不惜付出那般大的代價將太子送出去,這是咱們司國孤注一擲的選擇啊!」

司闕忽地想起那一日。

是司闕想法子將太子送出了行宮。老皇帝做著復國夢,知道自己年老無能將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就算他告訴老皇帝這麼做的代價將是行宮中的所有皇室入牢、為奴,甚至陳帝一怒之下盡屠之。老皇帝還是願意相信他的太子。

司闕幾不可見地輕勾唇角,勾出一抹笑來。也不知道現在在死牢里的老皇帝是不是還對太子復國堅信不已。他很想看看老皇帝在天牢里滿懷希望地等候,能不能等到太子哥哥的「有出息」。

司闕從思緒里回神,冷眼看著面前的二皇兄。

司華又往前走了一步,拿出帶著哄人意味的語氣:「二哥知道讓你以女兒身靠近陳國世子哄騙他實在是難為你。可是咱們司國的藏寶圖必然不能落在陳國手中。陳安之當年夜宴之日起便對你念念不忘,你稍微哄他些,總能將藏寶圖騙來。就算騙不到,毀了它也好。如今為了復國大業,父皇帶著族人在陳氏的死牢里忍辱負重,你若能毀了那張藏寶圖,就算身隕亦是千古壯舉……」

司闕自小因為某些原因男扮女裝,如今成了陳安之的妾,兩人相處極易發現他的男兒身。即使這般,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晉南王府接近陳安之,用這千萬分之一的機會毀掉那張藏寶圖。至於司闕是否能全身而退,這並不重要,反正他也活不久。

聽著司華不停聒噪,司闕慢慢笑起來。

司華仍在不停勸說,忽見一片黑暗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定睛一看,發現司闕將一枚銅板高高拋起。

司闕抬手將下落的銅板接住,將其壓在纏著白紗布的手背上。他抬起右手,冷眼瞥向銅板。

——反面。

司闕挑了下眉,收回視線望向司華,道:「東西雖沒拿到,可我知道在哪裡。」

「在哪裡?」司華急問。

一陣涼風吹來,司闕忍不住側首輕咳了兩聲,喉間略有腥甜。

「二哥俯首過來。」

又是一陣咳嗽,點點血跡落在司闕左手的紗布上。

司華心道司闕活不至及冠的說法看來是真的。見司闕有氣無力至此,他趕忙走過去,在司闕身邊俯身靠近。

司闕緩了緩,側首湊到司華耳邊,低聲緩語:「我說藏寶圖在陳安之手中你們便都信了,就這般腦子還痴想造反覆國?」

司華整個人怔住。他剛要直起身,司闕指間的三根長針從他頸側而入,貫穿咽喉。司華猛地睜大了眼睛,他想高呼遠處的屬下,然而根本發不出音來。他拼盡全力,也只微弱地吐出兩個字。

司闕仔細辨了辨,知他說的是「畜生」。

司闕饒有趣味地笑了。

「從小一起長大的親手足,你竟今日才知我是畜生。死得不冤。」司闕唇畔笑意越來越燦爛,乃至低笑出聲來,笑著笑著變成一陣斷斷續續的輕咳。他又瞬間收了笑,冷眼睥向倒地的司華。

司闕仿若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又靜坐了片刻,身上有些力氣了,才起身離開。可沒過多久,他又折了回來,手裡拿了一支潔白的晚秋茉莉。

這是他剛剛在路邊發現的。

司闕輕嗅茉莉的郁香,然後俯身將它放在司華的胸口。他露出一個純稚乖順的笑容來,道一句:「好眠,我的二哥。」

司華睜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司闕轉身離去,一步步走遠后,司華的屍體慢慢化成一汪血水,又漸漸升起白煙。不多時,連血水也不見,唯有那支潔白的茉莉仍躺在河畔,在夜風裡花瓣輕輕戰慄。

人人都道司國闕公主文采斐然,琴技更精。可只有司國皇宮少數人才知曉他最擅毒。沒有他研不出的毒,沒有他毒不死的人。他身邊的東西隨處是毒。甚至,他自己的身體就是最大的毒源。

尤家距離晉南王府不近,司闕卻徐行。又過了兩刻鐘,開始落雨,秋末的雨就算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也透著寒。

不多時,司闕聽見路邊有微弱的叫聲。他循聲走過去,在枯草堆里發現一隻奄奄一息的小貓,瞧上去還不足月。小貓全身被雨水又或泥水澆透,髒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毛色。它小聲地叫喚,又怕又冷,弱小的身子不停發抖。

在它身邊還有幾隻小奶貓凍死的屍體,大貓卻沒了蹤影。

司闕用雪帕子擦了擦它身上的泥水,然後將它放進懷裡給它取暖。貓兒瑟縮抓蹭,淤泥弄髒了他的雪衣。

司闕拽了拽帷帽的白紗,為懷中的小奶貓勉強遮去傾斜的雨幕。他一邊走,一邊捏捏小奶貓的後頸,溫聲說:「咱們來比一比,看誰活得久。」

他給這隻貓取名百歲。

他可以笑著殘殺手足,也可以憐憫一隻路邊貓。

人心複雜,未開神志的獸物反倒純粹。

·

尤玉璣第二天醒來時,眼角紅紅的。她每次哭過眼尾都會留下這樣殷紅的印記許久。她在父親的書房裡將昨晚沒有處理完的事情處理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阿娘床榻,再與弟弟告別。

尤玉璣蹲在尤嘉木面前,為他整理前襟的褶皺。她柔聲說:「母親如今卧床,要你辛苦了。」

想到弟弟還小,就要當起拿主意的主人,尤玉璣不免心疼又心酸。

「好啦,我得回去了。」尤玉璣站起身。

「姐!」尤嘉木握了握拳,「你們都把我當小孩子。」

尤玉璣摸了摸他的頭頂,含笑說:「嘉木不是小孩子,是小男子漢。」

尤嘉木好似忽然泄了氣,他搖搖頭。

「我是小孩子,很多事都做不了的小孩子。可是……」他仰望著姐姐語氣堅定,「姐,可你是大人。我做不了的事情興許你自己可以做到。就算我幫不了你,也不想成為你的累贅。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想做什麼事情就去做,不要擔心我。」

尤玉璣一怔,仔細琢磨著弟弟繞圈子般的一段話。

尤嘉木拉拉尤玉璣的袖角,說:「姐,不管你做什麼我都站在你這一邊。就算所有人都說你的選擇不對,只要你選擇的,我就說是對的!一起死了又怎樣!」

尤玉璣聽懂了。

好半晌,她才微笑著緩緩點頭。

弟弟比她想象中成長得更快,早已不是那個四處闖禍,惹得父親和母親生氣的頑劣孩童。

回去的一路上,陳安之都很安靜,全然沒了昨日種種找麻煩的跡象。甚至,他還會給尤玉璣倒茶水。

尤玉璣有些意外地瞥向他。

陳安之輕咳一聲,小聲說:「別哭了……」

尤玉璣一怔,繼而恍然。昨天在阿娘身邊,她只要一想到阿娘隨時都可能追父親去了,眼淚便止不住。

陳安之誤會她是因為他而委屈得落淚了?

尤玉璣沒有解釋,她垂下眼默默喝著茶水。她想著弟弟剛剛與她說的話,再一次想起她與陳安之的未來。

馬車又行了一陣,尤玉璣讓馬車停下。陳安之疑惑地望過去,想詢問,見她扶著車壁下馬車沒有主動與他解釋的打算,他臉色一沉,抱胸靠著車壁,也不舔著臉去問。

尤玉璣去了萬福藥房。

她以前時常來這裡給母親買葯,掌柜對她很熟悉。不過她這次過來卻不是給母親買葯,而是買了一盒治外傷的金瘡葯。

「這盒銀霜膏治外傷效果又好又快,保准一點疤痕不會留下。」掌柜笑呵呵地介紹最好的外傷葯。

尤玉璣想起司闕傷了手,路過這裡,便給司闕買了葯。

她隱約記得父親曾對她說過闕公主體質極差,而且傷口比常人難癒合。她不知這話真假,卻覺得公主淪落成妾奴,許是有很多不便,也不知道公主身邊有沒有效果好一些的良藥。

馬車駛到王府前一條街時,陳安之喊停了馬車。他下了馬車,並沒有回王府,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景娘子嘆了口氣,愁容滿面。

尤玉璣卻並不想管陳安之去哪。回了王府,她換了衣裳帶著銀霜膏去雲霄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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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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