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金烏西沉,暮雲四合,已是傍晚時分。
酒樓里人漸漸多了起來,樓下坐得很滿,幾無空桌,店夥計穿梭般來來往往,酒客談笑聲喧。
「清音,你別喝了。」
煙兒看著清音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看不過去要去搶她的酒杯,她便跟個耍脾氣的小孩子一般,躲來躲去,跟她平日里清冷的模樣大相徑庭,煙兒小腦袋瞬間疼得緊。
清音酒量其實很好,從來沒醉過,因此煙兒是放心的,可沒想到今日還沒到平日的一半便醉了。
好在二樓人少,不然她們這一桌全當是戲台了。
煙兒看了眼外頭,見天色不早,便道:「清音,你別喝了,我去結賬,你在這待著,可別亂跑啊。」煙兒叮囑道,這麼大個人也不知曉如何扛回去,煙兒頭更疼了。
清音手拖著香腮,眼兒餳媚,渾身無骨似地斜倚著欄杆,對於煙兒的叮囑,她恍若未聞。
清音垂眸望著杯中酒,朱唇抿了一抹淡笑,而後將酒一飲而盡。
杯酒入腹,一股辛辣感席捲了全身,清音雙頰緋紅,不由輕嘆一聲。
她趴伏在欄杆上,拿著酒杯的手伸出欄杆之外,閉眼深吸了口秋天寒涼的氣息。
「清音,你別把身子探出去,小心跌下去。」
背後傳來煙兒的嚷嚷聲,驚了清音一跳,手不覺一松,杯子便掉了下去。
樓下街道,蕭成與一名下屬正大步流星地趕回府衙,經過一酒樓之下,一微小物什從上邊的欄杆上墜落,蕭成深眸微凝之際,大掌已接住了那東西,一看卻是一白瓷酒杯,杯子輕薄細小,雖不至於砸死人,但若砸在人的頭上,只怕會頭破血流。
官府明令禁止高空拋物,是何人如此大膽?蕭成似刀刻般的眉微皺,抬眸一看,見一抹倩影閃身進去,只留一小截玉腕和一隻纖秀的柔荑,不一會兒,那柔荑也縮了回去。
看出蕭成臉上的不滿之色,他身旁的下屬趕忙道:「大人,可要屬下上去看看是何人扔的酒杯?」
蕭成將酒杯扔到他手中,沉聲道:「去……」
話音剛落,旁邊突然想起一聲音:「大人。」
蕭成側目看去,卻是被他派去保護清音的暗衛,蕭成眉凝肅色,「你怎會在此?清音姑娘呢?」
那暗衛稟報道:「清音姑娘在樓上,她喝醉了酒,這會兒煙兒姑娘正要扶她回去,但看起來有些艱難,清音一年輕姑娘,我們也不好近她的身。」
言罷不由偷瞥了眼蕭成,見他神色冷沉,看起來十分不高興的模樣,聽完稟報,他陰晦的黑眸掃過酒樓大堂,一語不發地踏進了酒樓大門,好在他並未穿公服,沒有吸引全部人的目光,眾人仍該吃吃,該喝喝,只是他氣勢凌人,過於矚目,仍有不少人朝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煙兒本想背清音的,可是喝醉酒的人太重了,她背不起,只能讓她一手攀著她的脖子,煙兒一手則扶著她的軟腰,好在她們的東西先前就放在了轎子上,不然她得累死。
「清音,你別亂動。」煙兒正要扶她下樓梯,她卻扒住樓梯扶手,死活不肯走。
清音醉得狠了,渾身像是沒骨頭似的,軟綿綿的,看起來沒有一點力氣,可實際上力氣大得很,煙兒拽不動她,不一刻,她突然又放開了手,煙兒險些摔個屁股墩兒。
煙兒叉腰,氣呼呼:「你再這樣,我可不理你了。」說不理,見她就要跌倒,仍是上前扶住了她,恨恨道:「你可使勁的折騰吧,看我再理不理你。」
「煙兒,你別扶我,我自己會走,又不是沒腳,怕我飛了不成。」清音一邊說著幼稚的話,一邊推開煙兒的攙扶。
她一腳踩下樓梯,不料一個重心不穩,便要往旁栽倒,一股強力橫擋而來,阻止了她的跌落之勢。
蕭成大手撈住了她的腰身,渾身像是落了冰碴子似的,透著冰涼的氣息,英俊的臉上亦是陰沉,比以往還要嚴厲。
「清音姑娘,可還清醒?」
他的聲音沉肅帶著斥責,清音心臟忽然砰砰直跳起來,不知道是因為醉酒的原因,還是受到了他的影響。
但她的面容依舊如水般沉靜清冷,只是臉頰的兩團酡紅令那張臉添了幾分嬌艷,幾分靈動,那被酒潤了的唇紅馥飽滿,微微一張,聲音泠泠如泉:「與你何干?」
蕭成瞥了她一眼,目光顯得異常深邃幽遠,他自然不會和一個喝醉酒的女子計較,他只是淡淡道:「別逞強。」
說罷看向一臉獃滯的煙兒,道:「本官送她回去。」
煙兒連忙點點頭,蕭成便不顧清音的抗拒,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在眾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的將人抱出了酒樓。
清音雖然喝醉了酒,意識到底還是有幾分清醒的,見此清音,羞得不能自已,偏偏又不敵他的力氣,想下來都不行,思來想去,索性將臉埋進他的胸膛里裝死。
*
蕭成將人塞進轎中,而後也跟著進了轎,煙兒自然不敢上去和他們擠的,就算能,她也不想進去,蕭大人方才的臉色太可怕了。
清音一進轎子,便沉默著地坐在靠外的位置上,低垂著頭,她有些難受,臉火辣辣的燒著,心也跳得厲害,彷彿要蹦出體外。
就在此時,蕭成突然朝她靠近,極具侵略性的身影籠罩著她,清音一急,不由得伸出纖足往他腿上一踢,嗔道:「你走開,不要靠近我。」
蕭成身子一滯,目光沉了沉,但最終還是忍住了那股躁動,他顧不得憐香惜玉一把拽起她的手腕,清音被拖起,腿一軟,又要跌倒。
蕭成只能伸手攬住她那軟得不像話的腰肢,清音便不受控地撲入了那具堅硬結石的胸膛中。
「你是沒長骨頭么?」蕭成不悅道,灼熱的呼吸撲到清音柔弱的耳廓中,清音身子不由顫了下,肌膚頓時泛起雞皮疙瘩。
「你才沒長骨頭……不,你全身都是骨頭,太硬了,都把人弄疼了。」清音咕噥著說,又伸手揉了揉腦袋,明明是因為喝太多酒導致的頭疼,她卻賴在他的身上。
蕭成聽著她似怨似嗔的話,不知聯想到了什麼,喉結滾動了下,而後臉上的神色愈發冷了,他扯開她,將兩人拉開一段距離,扶著她坐在裡面的綉榻上,冷聲提醒:「坐好,別跌倒。」
言罷亦跟著坐在了側邊靠在的座位,離她距離稍遠,他掀開轎簾,讓轎夫起轎,轎子便緩緩向前行去,彼時天已漸漸暗了,轎內光線很暗。
清音渾身發軟無力,便將身子往後懶懶一靠,頓時覺得無比的舒服起來,不由輕嘆一聲。
蕭成端正的坐著,目不斜視,對於她發出的嘆息恍若未聞。
清音直勾勾地看著他,先是他高挺的鼻樑,然後是那薄厚適中的唇,剛毅的側臉弧線,寬闊可靠的肩膀……清音突然覺得這男人著實不錯,雖然看起來冷冰冰,如同神明般高不可攀,但總是在她最狼狽的出現,並幫助她脫離困境,他有些不同於別的男人的溫柔及體貼,這男人若是屬於她的便好了。
清音眼眸慵懶地,似愜意的微眯著,突然溫柔地說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粗魯,很不近人情,你總是這副模樣,是沒有姑娘會喜歡你的,你等著孤獨終老吧。」
從她那柔和的話語中,蕭成聽出了幾分揶揄,醉了酒的人會變得格外坦誠些,這大概是她的心裡話了,他瞥了她一眼,暗影中,眼眸顯得冰冷深邃,「與你何干?」
卻是將清音方才說過的話還給了她。與意識不清醒的人講道理,是犯蠢的行為。他此刻不願意與她多說一句話。
「是與我無關。」清音不禁撇了撇紅唇,指腹輕輕按在太陽穴的位置,闔上雙眼,不說話了。
轎內安靜下來,蕭成回想不禁與她相識以來發生過的事,心中不由一陣嘆息,他也很奇怪,為什麼每次見到她,她總是一副狼狽又無助的模樣,讓他想視而不見都做不到,蕭成突然有些相信她說的那句前生與他是冤家的話了,內心不由又暗嘆。將腦海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拂走,他閉上眼假寐,本以為能夠安靜片刻,耳中忽然傳來細細的抽泣聲。
他無語地睜開眼,有些莫名地看向清音,「你哭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陣嗚咽的聲音,彷彿難過極了的模樣,蕭成回想了下,自己唯一說重了點的話便是那一句『與你何干』,只是她不至於因為這句話就哭了吧?就算是因為這句話,一開始就該哭了,怎麼現在才哭?難不成後知後覺,感覺到委屈?
蕭成沉默片刻,本欲不理會,但那聲音吵得他頭疼,「有什麼好哭的?」他最終還是問出了口,只是語氣不大好。
清音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委屈,有些可憐,她睜開眼睛看他,眼睛浮了一層水光,「頭好痛……」
「……」儘管她看起來很可憐,但聽聞不是自己的原因,蕭成還是暗暗鬆了口氣,他倒希望她一直是清冷疏離的模樣,如今跟個孩子似的,讓人無所適從,想不理會,她卻故意哭得更大聲了,非讓你理會她不可。
這裡畢竟是街上,外頭還有人,被人聽到了還以為他欺負她了,影響著實不好,他想尋一句話去安慰她,但奈何沒哄過女人,卻想不出一句話來,沉吟片刻,只淡淡問:「頭為什麼痛?」
這句話顯然這不是清音想聽到的,她洇紅的唇微撇,哽咽著控訴:「你好意思問么,剛才我的頭磕到你的胸膛了,疼死了。」
「……」蕭成語滯,真不知這小女人那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他俊臉一沉,低斥道:「胡說……你是酒喝多了。」
「才沒有!」清音聲音不用提高了幾分,一雙水霧的眸狠狠地瞪著他,那鬥志昂揚的姿態彷彿他只要說有,她便會同那炸了毛的小獸一般撲過來撕咬他。
蕭成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最終還是妥協了,「沒有……」蕭成無奈地嘆道:「那就沒有吧,是我的胸膛磕疼你了,抱歉。」
大概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她突然笑了起來,也不再喊疼了,然後伏回去不再理他,蕭成鬆了口氣的同時,莫名的又是一陣嘆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