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
清音前日從慶園回紅袖坊的途中撞見的吳尚書,名喚吳璥,時任禮部尚書。
崇文帝沉迷修道,追求長生不老,前些時日齋醮,崇文帝命禮部官員起草祭祀文章,吳璥乃是禮部之首,又恰恰擅長寫「綠章」,便迎合上意撰寫了一篇十分出彩的「綠章」,令得龍顏大悅。
沒多久,吳尚書便入了內閣,如今風頭正盛。
前日吳尚書借了蕭成的慶園,準備做一日的東道主,宴請客人。
蕭成的父親曾是吳尚書的座師,吳尚書比蕭成大十多歲,因此稱蕭成為世弟,但蕭成並不喜吳尚書平日做派,鮮少與他往來,但有時也不得不賣他面子,因此當他要借慶園之時,蕭成同意了。
吳尚書還請了蕭成赴宴,蕭成本欲借公務繁忙拒絕,卻聽聞他傳了紅袖坊的人來侍宴,思考過後,也同意了。
吳尚書原是客氣的邀請一下,他知曉蕭成不喜與他們為伍,卻沒想到蕭成竟會同意參與,心中十分懊悔,有蕭成在,他們多半是玩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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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遇到吳尚書起,清音心裡便隱隱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覺,她聽白玉說過這個人,道這吳尚書是個可怕的人物,喜歡把女人玩殘玩死的,只是他位高權重,無人敢違抗他。
今日她受邀領著紅袖坊的姑娘來參加吳尚書辦的宴會,自清晨時分,她的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讓她沒由來的感到心慌。
慶幸的,這宴會設在慶園,慶園畢竟是蕭成的別館,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個地方的確給她帶來少許的安全感。
「清音,我覺得吳尚書方才看你的眼神有些古怪,你可要小心點,千萬別和他單獨一起,更別喝他給你的茶或酒。你別看這吳尚書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他其實就是個色胚子,不僅有施虐癖好,還愛使些下三濫的招數,以前就有好幾個姑娘中了他的招。」
清音與煙兒剛去拜見完吳尚書,此刻正走在廊道內,準備回雲煙閣。
兩人心情都頗有些沉重。
聽聞煙兒的話,清音柳眉更是凝了一層霜色,方才吳尚書與她說話雖是客客氣氣,但一雙手卻十分不老實,一邊說話一邊不住碰她的手背或肩膀,讓人十分不適。
「我曉得,我會小心的。煙兒你不必擔心。」清音心中雖是忐忑,卻仍然安慰煙兒。
「你如今雖是不用以色侍人,但天天拋頭露面,遲早會被人惦記上,你說你要是個半老徐娘,都沒人惦記你。」煙兒一時間替清音煩惱,一時間又替自己慶幸,慶幸自己就一平平無奇的小丫鬟,不然她遲早要成為那些權貴的口中餐,真是可怕。
清音目光掠過一抹黯然,但隨即又恢復平靜無波的模樣,只要守住這紅袖坊,賠了這副身子又何妨。
正這麼想著,忽見廊道的另一頭,蕭成正朝著她們這邊而來,身後跟著他的一名侍衛。
清音腳步不由一滯。
大概是剛從京兆府過來,他身上穿著那襲緋色公服,腰束金玉帶十三銙,襯得他身形越發修長偉岸。
隨著他的闊步而來,那股鷹虎的威嚴凌厲氣息迎面而至,清音無法退避,只能上前行禮,她聲如清泉,清冽中又不失恭敬,「大人。」
「嗯。」蕭成停下步伐,神情冷漠瞥了她一眼。
自從在美人閣那次之後,兩人便沒有見過面,如果不出意外,清音覺得兩人不會再超出官與民的關係。
見她沉默不言,蕭成刀刻般的濃眉微皺了下,冷聲問:「有事?」
他生得劍眉高鼻,眸光深邃,五官原本就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一旦那眉眼壓下,更加讓人畏懼。
若是換做平常,清音絕對會遠遠躲開,不肯與他多說一句話,但剛從吳尚書那裡出來,心中正忐忑不安之際,見到他心不由鎮定了幾分,而後心生一絲喜悅,「大人今日也參加宴會么?」
雖然知曉此話一出,也許又會引起蕭成的誤會,但是著實怕吳尚書整出幺蛾子,基於對蕭成的信任,他在的話會讓她安心。
「嗯。」他道,仍是惜字如金的回答。
但那沉著穩重的聲音卻讓她心頭的大石轟然墜地,然後她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無瀾,讓人瞧不出一絲破綻。
「清音姑娘可有別的事?」蕭成沉聲道,眉宇間隱約露一絲不耐煩。
清音只道他有急事去處理,忙道:「無了,大人請慢走。」
蕭成收回視線,大步與她擦身而過。
煙兒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待人遠去之後,忍不住嘟噥道:
「清音,我怎麼覺得蕭大比今日的天還冷,你是不是哪裡惹到他了?」
清音面色如常,淡淡道:「他一向如此,不必感到驚奇。」
煙兒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很了解他?」
清音看了她一眼,沒回話,繼續往前走。
宴會開始時,清音留在了樓下,她方才在上面時,發現上面一共七個席位,每個席位下面鋪著兩錦墊,一個是客人坐的,一個給姑娘在旁侑酒的。
但她們姑娘一共就六位,而且客人們並未攜女伴過來,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安排錯了,有些緊張,後來向煙兒重新確認了遍,吳尚書的確就要了六位姑娘,也不知是什麼情況,但清音沒有多問。
姑娘們剛剛上去,樓上便傳來了一陣熱鬧人聲,清音右眼皮莫名地又是一陣狂跳。
樓上眾人安起席來,因吳尚書是東道主,眾人便推他坐了中間一席。
而後由吳尚書指派姑娘們,吳尚書委了輕黛去伺候蕭成,這正合輕黛的意,她今日打扮得臉似嬌花,體如美玉,一雙望向蕭成的眼眸彷彿有滿腔情愫要訴說似的,她嬌嬌滴滴的喊了一聲「蕭大人」
若是普通男人聽到這句話骨頭只怕都要酥軟了,可蕭成只是淡淡嗯了聲,那雙瞥向她的凌厲深目含著淡漠疏離之色,讓輕黛不禁感到失落。
吳尚書又將其餘五位姑娘委給各個席位,其中一人忽覺不對,便笑道:「吳大人將姑娘們都分配給了我們,你自己倒成了『孤家寡人』。」
吳尚書心懷鬼胎,卻做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態,大方笑道:「孤家寡人便孤家寡人吧,各位高興便好。」
那人道:「這怎麼行?既是大家聚會,自是要眾樂樂。」
吳尚書似想了下,才道:「那便將清音姑娘叫上來侍候吧。」
蕭成瞥了吳尚書一眼,「此處吳尚書官階最高,清音姑娘原是白玉的侍女,身份怎能夠配得上吳大人?輕黛姑娘今是紅袖坊的頭牌,這身份方配得上吳大人。」蕭成言罷看向輕黛,沉聲命令道:「輕黛姑娘,去吳大人那一席。」
輕黛內心雖不願意卻也只能聽從吩咐,幽怨地看了蕭成一眼,起身去了吳尚書那一席。
吳尚書如意算盤沒打好,鬱悶地望著蕭成,有口難言,蕭成這番話抬高了他,弄得他推拒不得。如今他把輕黛給了他,清音便只能去他那一席,吳尚書突然有些疑惑,他真心抬高他,還是別有所圖。
吳尚書心中氣苦,不由陰陽怪氣地笑道:
「聽聞清音姑娘還上過蕭大人的公堂,看來她和蕭大人還真有幾分緣分。」言罷看向輕黛,不懷好意地笑道:「輕黛,還不叫上你的一位姐妹,去把清音姑娘押到蕭大人面前,蕭大人今日要把這聽雨閣當做公堂呢。」
其餘人聞言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蕭成面不改色,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吳大人真會說笑。」
清音跟隨輕黛上了樓,眾人的視線便齊齊朝她投來,一滿臉紅疙瘩的官員一臉曖昧地笑:「犯人押到了。」
清音聽聞那名官員如此調侃自己,內心有些不快,但神色未變,她上來之前聽輕黛說了他們方才的對話,才恍悟過來,吳尚書為什麼只叫了六位姑娘,他原本就打算要她侍候自己,如果不是蕭成,他便得逞了。
輕黛和另一姑娘聽聞那官員的話,便笑盈盈地抓住清音手臂,輕輕把清音往蕭成那席推去,清音不由看向蕭成。
蕭成端坐於席前,冷厲的深眸掠向她,而後神情冷漠的垂下眼眸,自顧自地飲起酒來。
的確像是要審犯人的模樣,清音內心不禁腹謗了句,不解風情的木頭。
到了蕭成跟前,輕黛兩人驀然將清音往前一推,清音不防備,便撲倒在蕭成身上。
眾人再次鬨笑起來。
清音的頭磕在那堅硬結實的胸膛,他身上灼熱的男性氣息瞬間侵襲而來,讓清音臉不由燒了起來。
蕭成目光微凝,大掌托住她纖細的腰身,兩人四目相對,他那雙眸冰冷,深不可測,有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清音有一瞬間,以為他會推開自己。
然下一刻,他強健有力的臂膀攬著她的軟腰,將兩人拉開一段距離,沉聲道:「坐好。」
清音緊繃的弦鬆了,當下輕輕理了理衣裳,表情淡定的坐定席位。然而放在膝蓋上的十根白玉般的手指卻輕輕地顫動著,泄露出她不為人知的緊張。
就在此時,她聽到耳邊傳來一低沉的聲音:「別緊張,有本官在。」
清音怔了下,而後不敢相信地看向蕭成,蕭成沒有看她,英俊剛毅的面容依舊冷肅,顯得不近人情,清音幾乎以為自己聽差了,忍不住小聲確認:「大人,你剛與我說話了么?」
蕭成利劍般的眉微不可察地動了下,沉默片刻,「嗯。」
那一聲很冷淡,卻有著安定人心的作用,清音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而後收回視線,眼睫一低,唇角勾起一抹淡淡弧度。
清音以前是白玉聽說過,有些官員表面一本正經,私下其實放浪無恥,淫相百出,清音今日終於得以一見。
她看見那些官員借著酒態手亂摸著身旁的姑娘,有的摟著姑娘想要親嘴,姑娘們敢怒不敢言,只能借著戲笑侑酒之時,暗暗躲開。
清音不忍直視,看了蕭成一眼,只見他依舊冷眼旁觀著,神色端肅與這氛圍格格不入,與吳尚書一比,清音才知曉蕭成陳左生等人是如此的文雅,她們雖是風月場的女子,但蕭成等人對她們卻以禮相待,從未有過輕薄之舉。
就在清音看他時,蕭成也看了她一眼,清音有種被人抓包的感覺,臉一熱,正要收回視線,卻聽他淡淡道:「酒量如何?」
清音愣了下,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尚可。」
蕭成拿起酒杯給她倒了杯酒,低聲道:「你先飲兩三杯,等會兒若有人勸你酒,你便裝作不勝酒力,其他的自有本官來替你回答。」
清音心情有些複雜地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飲了酒的緣故,清音覺得他冷峻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些許,連那低沉的聲音也透著股安撫的感覺。
既然對她無意又何必這般?他護得了她一時,又護得了她多久,壓下那混亂的感覺,她朝他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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