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菜
春雨淅淅瀝瀝裹著春雷,劃破了寂靜的夜晚。不似夏日駭人的電閃雷鳴,卻也足以驚醒床榻上的婦人。
「顧朝,我要殺了你!」沈姝在雷聲之中歇斯底里的喊叫,常嬤嬤早已帶著心腹侍女守在床邊。
「欽天監那邊不是說無雨?他們是幹什麼吃的!」常嬤嬤罵了一句出了氣,又連忙問道:「門窗都用棉堵上了沒有?娘娘聽不得雷雨聲,萬萬不能再泄進來!」
常嬤嬤急的不行,平日里都是聽欽天監預言雷雨,提前帶著太後進入密室。雖說十次有兩次預言出錯,可也比次次都看著太后發狂的好。
「娘娘,嬤嬤帶您去密室,去密室就聽不見了。」常嬤嬤柔聲的勸慰著,沈姝猛地看向她,眼睛紅了一片。
「他是惡鬼,索了我孩兒的命,我要殺了他!」沈姝緊緊的抓著常嬤嬤的手,指甲都陷進了常嬤嬤的皮.肉之中。常嬤嬤痛的皺眉,卻只能任由著沈姝去抓。
「顧寧害我琛兒戰中殞命,顧朝害我的星星還沒看一眼娘親就去了。他還那麼小,我就只能那麼抱著他,眼睜睜的看著他死。」沈姝神色越發的瘋癲,最後竟然低聲的笑了起來,「為什麼死的不是他們兄弟兩呢?常嬤嬤,我們把他們都殺了好不好?」
常嬤嬤點頭,寬慰著不似常人的沈姝。
「琛兒和星星都是死在這樣的雨夜,他們最怕打雷了,常嬤嬤,報了仇后,我要去陪他們,保護他們。」
沈姝是笑著說的,可那淚水卻是一滴一滴的滴在被褥上,也滴在常嬤嬤的手背上。淚水劃過傷口,滲透進去,讓常嬤嬤痛的清醒過來。
從先帝駕崩之日起,原來的皇后如今的太後娘娘突然懼怕聽到雷雨聲。更是慢慢的由恐懼轉化成癲狂,常嬤嬤只以為是先帝駕崩是雷雨交加之夜,對其打擊太大。卻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的因由。
常嬤嬤看著瘋魔的沈姝,這個自己從小陪伴到大的女子,心中募得發涼。先太子顧琛和十一皇子顧星,沒有一個是死在雨夜。
顧琛戰中殞命那日,城中失火,大火燒了三天直到燒無可燒才停止。顧星夭折那日,月朗星疏,先帝為慶楊昭容得子,命人在金明池表演鐵樹銀花。規模之大,照亮了半座金明池,城中百姓聚集圍觀,空前的盛景。
那個孩子就是顧朝。
沈姝的心中有一場雨,想要澆滅城中的大火,還有那場鐵樹銀花的盛景。
常嬤嬤也是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姑娘,一步一步變成如今這副瘋癲模樣。平日里再正常,也終究是假的。
「姑娘,嬤嬤永遠陪著你。」
——
陸允南聽著雨聲睡不著,白日里抱完顧朝後,他撒丫子就跑,徐公公在後面追了半天都沒追上。
顧朝穿的那件內侍服不動的時候大小合適,但只要一抬手,衣袖就能躥上去一截。陸允南無意見看到了對方左手手腕上戴著的金鐲。
那金鐲雕鏤著他看不懂的紋樣,有些像符咒。上面嵌著一顆紅珊瑚珠,那珠子看著也不大,一看就不是自己當年送出去的大紅珠。
可是他沒記錯的話,自己再送出聖道給的紅珊瑚珠后才聽到顧朝內心的聲音的,除他以外所有人的心聲自己都聽不見。
難道他可以聽到顧朝的心聲和那顆珊瑚珠沒有關係?
陸允南心裡想著珊瑚珠想到睡著了。
第二日,陸允南心裡記著要去光祿寺,一大早就從床上爬了起來。還派人去催他哥快一點,陸喻無奈失笑。
馬車到了光祿寺,光祿寺卿早已攜著少卿,寺丞還有各署署令在門前等候。
「下官得了陛下聖旨,要配合著陸翰林與陸小公子為此次宮宴獻菜,總算是等來了。」
光祿寺卿身量不高,體型圓胖,臉上堆著笑,眼睛因笑眯了起來,瞧著頗為喜慶。
陸喻與對方寒暄一二后,便領著陸允南進了光祿寺。光祿寺卿將四署的珍羞署,掌醢署兩署的署令各留一個給陸喻,聽候差遣。
光祿寺珍羞署平日里掌官員犯食,也為光祿寺提供各個肉類,菜類原料。掌醢署則負責各種肉醬和醋的供應。
陸允南跟在後面,表面看著乖巧心裡卻是一片火熱。顧朝的哥哥真厲害,有這麼大的一個廚房。就連替他做肉醬的都有好多人,分了一個大院子,專門做肉醬。
珍羞署署令范易明提醒著小心腳下,帶著陸允南兄弟和掌醢署署令劉郡山跨過門欄進了珍羞署。
珍羞署正好從南邊來了一批海貨,一路水運用冰存著趕著新鮮送來了寧京城。十來個漢子來回的搬運,一箱一箱的,還往下滴著水。
「這是運的哪些海貨?」
陸允南聞著空氣中淡淡的腥氣,腦袋裡面已經想了好幾道菜。
范易明說道:「一些魚蝦貝類,這會生蚝最多,這次宮宴我們打算出一道生蚝湯。」
「范大人,這生蚝可否讓我也用些?」陸允南想做些蚝油,蚝油鮮美,做調料上佳。
范易明自然不敢反駁,陛下親自下旨,他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個時候掉鏈子。更何況,這位陸公子爹是丞相,大哥一隻腳踏進內閣,都不是好惹的。
「自然是可以,陸小公子要多少拿多少。」
陸允南一喜,便拉過一旁當背景板的劉郡山,「劉大人,你們掌醢署作醬許久,技藝成熟。你可否幫我把生蚝煮熟取汁?熬煮時間久些,我需要最後沉於鍋底的濃稠汁液。」
突然被點名的劉郡山連連點頭,保證一定做好。
范易明給的牡蠣比較多,陸允南又添了一道蒜蓉烤牡蠣。
光祿寺沒有鐵鍋灶台,陸允南下午的時候直接將陸府的鐵鍋拆了,又讓人搭建了個簡易的灶台。他是在珍羞署里做菜,為了取材方便。
他這一系列舉措,讓珍羞署的諸位看的眼花繚亂。
「陸小公子,您家這鍋是鐵打的?」
珍羞署圍了不少人過來,對著那口大鐵鍋評頭論足,一時間也想不出鐵鍋有什麼不同。
「我們如今用的砂鍋陶鍋都是受不住高溫干燒的,做的菜式來回也就悶,燉,煮三樣。鐵鍋不一樣,鐵鍋不怕高溫干燒,可以做炸,炒,煎。如今冶鐵技術極好,陛下也寬鬆了禁鐵令。你們若是想多些做法,也可打個申請,做口鐵鍋來。」
陸允南給幾人說這鐵鍋的不一樣,話剛落音,陸府又抬了一樣東西進了珍羞署。
是陸允南之前定製的燒烤架,他一直想吃燒烤,可是苦於沒有調料是以放棄。做好的燒烤架也被塵封起來,如今他調料有了,那顆燒烤心又跳動了起來。
孜然,胡椒他都有了,還差一些調料腌肉。陸允南這次是替宮宴獻菜,所需一切食材都可以讓珍羞署採辦,他也不客氣,將自己所需的食材一一羅列。
「勞煩范大人替我去藥鋪抓些食茱萸干回來磨成粉,還有八角和花椒。再去畜牧司買些牛肉來,清洗后切丁我有用。豬肉要一些,選肥瘦相間的,切片。各種蔬菜也都要些,朱雀大道那家異族開的菜鋪賣的生菜,全都要。」
陸允南的一番話,珍羞署的採辦便是一通跑。
陸允南自己也沒閑著,陸府地窖里存的青椒,蔥姜蒜都被搬空了,全都送到了珍羞署來。還有他前兩天斥巨資買的孜然粉和胡椒粉。
「這不是前年寶船里運來的觀賞盆景里的果子嗎?陸小公子你怎麼拿來做菜了?」范易明眼睛尖,一眼叨中了菜堆里的青椒,忍不住又嘟囔一句,「這玩意可不便宜啊。」
陸允南也不知如何解釋,為何拿青椒來做菜。大概范易明此時的心情與他知道這裡人把青椒當觀賞性植物來看是一樣的吧。
陸喻見弟弟一副被問住的模樣,不由一笑,說道:「他做菜總喜歡諸多嘗試,第一次用這果子炒菜時,家中人都很愛吃。便在家裡種了不少,這會可不是青椒成熟的時候,陸府的存貨可都送來了珍羞署。范大人,這你可得記賬,我是要找陛下算錢的。」
范易明眨了眨眼,確認自己沒聽岔,這位玉樹臨風,才高八斗的陸翰林在和他要帳。
拿了賬本按照市價就記了一筆帳,又見陸喻看了一眼蔥姜蒜,「蔥蒜是北面人為驅寒所食,不值幾個錢,不過寧京卻是沒有這兩樣的,因此價格得翻倍。姜嘛就按著藥鋪里的價格算,大家同朝為官,我也不能坑你珍羞署的預算。」
陸喻說了個總價,范易明臉上戴著假笑面具,記賬時,每寫一筆,心就痛一下,「陸翰林說的是。」
掌醢署。
劉郡山緊閉房門,研究新的醬料。說起來,他算是光祿寺的一個例外,這裡所有人都互相牽制不讓其發展出頭,但他不一樣。
他研製的醬料再好,也是輔料,只用於菜中提味。光祿寺掌廚的不僅不會限制他,反而還會給他提供幫助,以求他能多做出些好醬料供以做配料。
不過他陷入了一個困境,所有的肉醬做來做去就那幾樣,他無法打破桎梏,也想不出新的東西。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而來的便是拍門聲,「劉署令,您快出來看看!」
拍門的是醬匠領頭,王海川。
劉郡山打開門,王海川領著三個醬匠站在他門口,這幾人都是被他分配給陸允南熬煮蚝油的。
「你們不給陸公子煮生蚝,來我這做什…」
話沒說完,一股鮮香味隱隱浮現在鼻尖,劉郡山奇道:「這什麼味?怎如此鮮美?」
王海川對此很是肯定,拉著劉郡山就朝著煮生蚝的醬室跑去,越靠近地方那味道越濃郁。
劉郡山看著鍋中濃稠棕褐色的汁液,室內瀰漫著從未聞過的鮮香,「這就是那生蚝熬出來的?」說話時帶著震驚,質疑。卻在嘗了一口熬煮成功的蚝油之後,徹底失了言語。
「真鮮啊。」
劉郡山將品嘗醬料專用的勺子放在一邊,撩起下擺就急匆匆的朝著珍羞署跑去,路上還遇到好幾個人,都是聞著味跑來詢問的。
蚝油在掌醢署引起不小的轟動。
而陸允南在珍羞署的一番操作,也是讓人大開眼界。
生蚝清洗乾淨,放在燒烤架上。蒜切碎加了青椒粒些許醬油調味,熱油炒香。炒好的蒜蓉醬淋在生蚝上,蒜香撲鼻,口舌生津。最後加上一些蔥花,做提味。
「嘗嘗看。」
陸允南給陸喻和范易明一人遞了一個,「好吃嗎?」
范易明嘴裡吃著蒜蓉烤生蚝,感受著這異樣的美味。他從來沒有試過這樣的吃法,這個叫蒜的東西真好吃啊!他為什麼以前從未嘗試過!
生蚝肉滑嫩鮮美,配上蒜蓉青椒醬簡直美味至極!加之炭烤,又是一番別樣風味。
范易明吃完嘴裡的生蚝肉,沒忍住又舔乾淨了殼裡的汁液,真的太好吃了啊!
陸喻吃完沒范易明那樣誇張,畢竟他吃了許多年陸允南做的飯菜。不過這炭烤蒜蓉生蚝確實好吃,「這道菜一定會得到陛下與賓客們喜愛的。」
范易明也連連點頭,「陸小公子這道菜,真是太好吃了!」
陸允南微微一笑,心頭大定。就等著掌醢署的蚝油,他好腌制肉類了。
劉郡山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陸允南為試菜做的生蚝剩下最後一個的時候,他正好進了珍羞署。
本來還暗戳戳想多吃一個生蚝的范易明只好忍痛割愛,將最後一個生蚝給了劉郡山。
劉郡山的反應和范易明如出一轍,看著陸允南的眼睛都放光。不過也沒忘記了正事,「陸公子,那蚝油熬制好了,這會正在裝罐,過一會就能給你送來。」
蚝油沒用多久就被送來了,用白瓷小罐裝著,配著一柄白瓷小勺。
蚝油,醬油,胡椒粉,蒜蓉,青椒粒,蔥花,薑片,食茱萸粉調配好后腌制各色肉類。
腌好的時候,天色已晚,珍羞署亮起了燈籠,整個署中無一人離開,全都等著試菜。
五花肉沒有串起來,而是直接烤制。炭烤之下,自帶的葷油滋滋作響,調料腌制過後的肉香讓人忍不住咽下口水。
最後只撒上一些孜然,包裹在生菜之中,那味道也是極其的美味。
烤串烤肉同時進行,還有人直接將烤串擼下,葷素混雜一起包裹在生菜中吃。
好吃!真好吃啊!
「我要多些食茱萸!辣才有勁!」
「我不要食茱萸!辣死我了!我都少吃多少塊肉了!」
「為什麼豬肉也這麼好吃!我以前錯過了什麼人間美味啊!」
「這蔥姜蒜真的是膳食至寶!此前寧京竟從未有人食用。」
「聽說北面也只是用來祛寒才吃,覺得不好吃,味重,也太辣了。」
這話一出,立馬遭到另一人反駁,「什麼味重,太辣,那就是沒找對方法!此前你我又何曾想過那富貴人家拿來做觀賞盆景的青椒也能入菜?」
「你別說,這烤青椒也真是好吃!」
此次試菜大獲成功,陸允南因美食也吸引一眾迷弟,更有甚者腦袋一熱,想要拜師學藝。要不是陸喻在一邊看著,這拜師搞不好還真能成功。
不過這畢竟是宮宴,還有其他國家的王子貴族,陸允南也不好真叫人家當眾擼串。就在珍羞署眾人替陸允南發愁,這菜雖好吃,卻不太好在這樣場合上的時候,陸允南便又給他們上了一課,什麼叫擺盤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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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寧是顧雲嵐,雲嵐是字。
顧琛是先太子,戰中殞命。
太后是真的有病的那種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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