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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昇回到內宅正廳去向父母請安的時候,正好看見母親劉氏手上捧著一疊花箋,正笑意盈盈地和夫君衛太師商量什麼。
「這是甘相公家的嫡三女,如今恰是及笄之年,性格柔順乖巧,到是和我們家顯兒有些相似……」
「這是王相公家的嫡次女,年紀么……明年就及笄了,關鍵是能詩善畫,以後成了婚,也和我們顯兒說得到一處去。」
張氏拿著花箋喋喋不休,一派認真,聽的人卻緊鎖眉頭,兩片嘴唇抿得緊緊,以至於連下巴上的鬍子都在微顫。
「顯兒的婚事,我覺得還是在得拖拖。」衛太師抬手將拇指放在眉心用力揉了揉,隨後長長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是忘了……昭柔公主也快及笄了?」
甘貴妃前段時間早已經暗示明示了許多次,想讓衛顯尚昭柔,做駙馬。他以衛顯從小身子柔弱,不宜早婚擋了回去。
如今甘貴妃所出的二皇子,也就是現在的靖王年紀漸長,在朝堂上也頗有鋒芒。
早年惠貞皇后薨逝,衛家曾和其他一些聖上舊臣上書請求聖上另立皇后,以統御後宮,甘貴妃就是當時炙手可熱的人選之一。
但是……皇上將所有的上書都擋了下去。
也不怪聖上如此,畢竟惠貞皇后所出大殿下手握重權、又有大批心腹戍守邊疆,若是甘貴妃成了皇后,她所出的靖王就成了名義上的嫡長,遲早是會和大殿下爭馳起來的。
不要看當今聖上一副虛心納諫,脾氣好得不得了的模樣,當初那也是輕騎奔襲永安,伏殺親兄,軟禁親父的梟雄。
大殿下比起自己的親父,恐怕也不會手軟到什麼地方去。
這場父女博弈,旗鼓相當、棋逢對手,對於他們這些朝臣來說,恰如白象舞於頂,問你敢動不敢動,那當然是動不動都要命。
劉氏滿臉的猶疑:「這……昇兒十六歲便定了徐相公家的嫡長女,顯兒如今都二十了……」
「大丈夫何患無妻,再拖拖又能如何?左右人家是熬不過的。」衛太師擺了擺手。
劉氏嘟嘟囔囔:「那大殿下都二十有六的老姑娘了還未出降,萬一呢……」
嚇得一邊默不作聲的衛昇一個箭步衝上去:「母親慎言!」
劉氏連忙捂住嘴:「我這不是替你弟弟著急么?」
衛昇嘆了口氣:「阿娘這事你別管了,裡頭關節眾多,有我和阿耶把著便是。」
甘貴妃母家是隴西甘氏,如今聖上的後宮之中,她位份最高,跟聖上的時間又是諸嬪妃中最久,她所出的四公主昭柔是除了惠貞皇后所出兩個女兒之外最受寵的一個公主。
若是甘貴妃向聖人請求降旨賜婚,衛顯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但是奇怪的是,甘貴妃若是能說動聖上,這賜婚的旨意早就該下來了,但是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以甘貴妃的性子,她若是又這想法,怎麼會不去求聖上,反而幾次三番明示暗示衛家?
其中自然有蹊蹺。
所以,衛顯的婚事,自然還得往後拖拖。
再說了,到了最後如果一定要尚公主……那還不如咬咬牙一頭扎進大殿下的黨羽里去。
而讓衛家被動卷進這場風波里的,風波的中心,此刻卻正拄著竹杖,站在琞山的望山崖上——這望山崖是琞山最高的一處石崖山壁,像是鬼斧雕鑿一般伸出一個石台來,可以將琞山的景象盡收眼底。
一個白髮蒼蒼的身影戴著斗笠,一身破舊道袍,抱著自己的竹杖佝僂著身子盤腿坐在石台的盡頭。
李安然讓陪著自己來的翠巧在一邊等著,自己向前一步,對著那老人雙手交疊,微微鞠躬:「小子見過孫師。」
隱士名叫孫澈,是近幾日遊歷到此的道士,元容前去拜訪,和他說了半天話,對方連眼皮都不掀一下。
孫澈早年以一雙肉足走遍大江南北,留下了一本《五穀經》,裡頭記錄了不少他見到的,千奇百怪的作物和耕種方式,如今年紀大了,越發像是個神仙一樣行蹤不定。
李安然能在這裡見到他,也算是一種奇緣了。
她也不認生,自己就在孫澈的面前盤腿坐下,開始聊起了這些日子自己拜讀《五穀經》的感想,孫澈閉著眼睛,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
直到李安然說到:「敢問先生,若要使天下人保持最為基本的溫飽,需要能產出多少穀子的稻穗,多少麥種的麥苗?」
孫澈像是終於被這人煩的睡不著了,用蒼老嘶啞的聲音反問了一句:「公子以為,要使天下人無饑饉,最重要的是什麼?」
李安然故意道:「是良種。」
孫澈搖頭。
於是李安然又故意回答道:「是耕種方法。」
孫澈嘆氣:「小子無禮,明知故錯。」
李安然正坐:「是田地。」
孫澈道:「百姓沒有田地耕種,又要交付農稅,層層盤剝,一年秋收所剩無幾,如何能不饑饉。」
「如今豪寺林立,宛如世家,租地給佃農,僧人不耕不種,也不交付稅收,收租居然比朝廷賦稅還要高,積蓄財富又多。實乃以僧佛之面,行禍害之事。」
李安然正坐,將手放在膝蓋上:「難道可以效法武帝嗎?」
孫澈的兩隻眼睛終於都睜開了,他看著面前這個女子,最終道:「不可效。武帝行徑酷烈,過猶不及。」
「更何況,殿下終有一日會老去,死去,而僧佛之法卻能萬世永傳。難道殿下不在乎自己的身後名嗎?」
李安然搖頭:「人活不過百歲,死後萬事皆消,孤只在乎現在眼下能看到,能抓到,能做到的事情。至於身後名,我如果在乎,就不會是現在的我。」
孫澈便不再言語了。
「殿下早已有自己的決斷了,又何必再來問老朽呢?」他閉上眼睛,揮了揮手便下了逐客令,「我一把老朽骸骨,就讓我在這山中伴著松風、雨露,歸於寂靜吧。」
李安然站了起來,對著似乎陷入安眠的孫澈拜了拜,轉身下山去了。
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有聲音從山巔傳來,如松風迴旋,林谷傳響。
——寬闊曠盪,波濤澎湃。
翠巧皺眉,把手按在了腰間的短劍上:「殿下?」
「無妨。是送別的嘯聲。」李安然按住了她,又對著望山崖拜了一拜,「此處一別,不復相見。」
「小王受教。」
——京師的車隊,即將要到達雍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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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們應該猜出來大殿下想幹嘛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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