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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枯陪著李安然下了一下午的棋,他不打誑語,確實是不精於此道,所以開頭幾盤次次慘敗。

好在他也不把這些勝負放在心上,倒是李安然開心得很。

「我和你說,叔達什麼都好,就是不肯出山,下棋也從來不肯讓我。」李安然在最末一局數完子之後,心滿意足的伸了個懶腰,好像只饕足了的貓。

簡單來說,論起手談,她人雖不菜,奈何癮大。

榮枯只好嘆氣。

好在李安然過了癮,就放他回禪房坐禪去了。

他在廊上趺坐,耳朵卻動了動——不知為什麼總是沒法靜下心來,似乎有人在暗處盯著他似的。

只是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廊外除了搖動的樹影之外,別無他物。

另外一邊,李安然用過晚膳,書房裡點起了燭火,她手上捧著書卷看得入神。

一陣風吹過,撥弄燭火晃了幾晃。

「還抽空跑去看人,我寵得你無法無天了?」一雙玉手摟住她脖頸的時候,李安然開口道。

「殿下找著新玩意了,就不要奴奴了?」對方呵氣如蘭,貼著李安然的耳朵嬌聲道,弄得李安然脖子、耳朵一陣痒痒。

於是她抬手,毫不留情的按住對方的俏花芙蓉面,把她推離了自己的臉:「好好說話。」

對方好好地一個如花似玉的女郎,被她的無情鐵手推得嘴巴歪到了一邊:……

於是她只得放開李安然的脖子,整理了一下衣物,雙手交疊對李安然行禮道:「細作營天字部,紅珏見過大殿下。」

「怎麼樣?」李安然合上書卷,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榻上。

「阿蘇勒部今年原本應該送往天京太學的孩子,不知何故耽擱了。往上報的理由是水土不服,奴知道殿下對太學之事尤為上心,便往阿蘇勒部查了查,沒想到是阿蘇勒部原左賢王阿史那真勸說穆勒可汗暫壓此事。」

儘管開局先吃了一波頂頭上司的豆腐,紅珏正經起來,卻連聲音都變了,從原本嬌滴滴的黃鶯出谷,成了冷冰冰的寒冬冰凌。

「哦?」李安然眼皮微微一動,「他怎麼勸的?我以為穆勒可汗已經夠怕我了?」

「此人是穆勒可汗的幼弟,在阿蘇勒部頗有威望,可汗倚仗他,卻又有些忌憚他。」紅珏清了清嗓子,聲音驟然變作男人的腔調,「『祁連弘忽此行,是想我阿蘇勒部的稚童們通曉漢文,長此以往,我阿蘇勒部、鐵勒部等草原的孩子們,都將天然傾向大周,一代、兩代,長此以往,我東胡復國無望啊!』」

李安然:「……原話?」

紅珏面無表情:「不是原話,但是差不多吧。」

李安然哭笑不得:「他倒是挺有想法的……」

她靠在美人榻上,一雙眼睛微垂,目光閃爍,似乎在沉思什麼,半晌之後,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阿耶知道了么?」

李安然從不稱呼當今聖上為「父皇」,改不掉小時候的習慣,總是叫他「阿耶」。

「聖上說,全憑大殿下處置。」紅珏俯首。

「那就……」李安然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讓阿史那真來天京見見我吧。」

「告訴穆勒可汗,阿史那真和這一批的太學幼生,我都要。餘下的,你知道怎麼辦。」既然對方絕不是鐵桶一塊,穆勒可汗又忌憚阿史那真,這裡頭能玩的花樣就多了去了。

紅珏恭敬道:「喏。」

言罷,卻站在那不動。

李安然剛拿起書卷,見她還站在那,便問道:「還有事么?」

紅珏的聲線又變成了那種嬌滴滴的出谷黃鶯:「元叔達、榮枯法師,現在又多了個阿史那真,大殿下您真是馭時有道。奴奴對大殿下的敬仰真是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真想看看阿藍那廝知道后的表情。

李安然:……我怎麼覺得你個臭丫頭在內涵我什麼。

「去你的,還不快把事辦了,寵得你無法無天。」她笑罵道。

紅珏嫵媚一笑,便隱去了身形。

李安然又將目光放在了書上,不成想半個字看不進去,過了一會才訕訕放下《法華經》,換成了榮枯編纂謄抄的小冊子。

還是看故事吧。

叔達大概還有……五六天才從山裡回來,到時候再帶壺好酒去尋他,繼續勸他出山去太學當講師。

這五六天,就找法師下下棋,講講經,倒也不錯,若真是個人才,自有他的大用處。

又是一個晌午,李安然一隻手肘撐在石桌上,斜著身子,另一隻手裡搓揉著枚瑩潤可愛的白子。

榮枯坐在對面,垂眸盯著面前的棋盤,他的睫毛很長,以至於低頭垂眸的時候,會給人一種鴉翅低垂的錯覺。

「大殿下最近問貧僧借經卷的次數多了些,竟然看得這般快么?」榮枯落下一子,吃了李安然一小片棋子,嘴上閑聊卻是李安然前些日子問他借經書的事情。

李安然捻著棋子:「我一目十行啊。」言罷,立刻抿起一個嫵媚的笑意,將胡僧的另一片黑棋吃了個囫圇,「上當了吧?」

榮枯淺笑,搖頭嘆息:「倒是能守住。」

他頓了頓,又道:「那大殿下可參悟出什麼道理了?」

李安然問他借經卷的次數多了,他也不好只由著她瞎看就完了,總得問問她得了道理才是。

李安然看著他新落下的那顆黑子,微微皺眉:「什麼道理?」她挑眉,「無非八個字罷了。」

——「嚇之以威,誘之以利。」

「凡是以言論聚集跟隨者的人,沒有一個能跳出這個樊籠。」

榮枯從棋盒裡拿旗子的手指懸頓了一下,卻不急著反駁,只是溫聲詢問道:「何為『嚇』?」

李安然坐正身子,眼裡卻滿是狡黠:「恰如《佛說老女人經》中的『老女』,既然是前世慈愛之母,只是不舍兒子出家,便由此困頓五百世。佛母尚且如此,更何況無關之人?這不是威嚇又是什麼?」

榮枯依然不急著反駁,又繼續問道:「又何為『誘』?」

李安然見他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樣,似乎全然不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便繼續開口道:「這一類就更多了,諸如前世供奉謹慎,下一世便做國王、富豪、入凈土,享極樂,這不是『誘惑』又是什麼?」

榮枯不再將手放在棋盒上了,他將手收回來,雙手持住自己的念珠,整個人看上去端方恬淡——直到很久以後,徹底同這胡僧真正熟絡起來的李安然才知道,這意味著這個曾經在西域各國罕逢敵手的辯僧他,要開大了。

李安然:「你笑什麼?」

榮枯搖頭:「大殿下看故事只看皮相,而不看其骨相。」

李安然身子微微前傾,將手搭在棋盤邊緣:「哦?」

「《佛說老女人經》,表象所言,乃是佛母前世慈悲,不舍佛主出家渡化眾生,故而受五百世困頓,事實上所講,卻是一段因果,種因而得果。佛母慈愛佛主,不舍其受苦,而舍萬物困頓迷津,此為『因』,而五百世困頓,乃是為了為她了卻這段因。若要做比較,便是大周子民,觸犯了大周之法,按照罪過輕重,各有定論罷了。如何能叫『嚇之以威』?」

李安然:……你一說到大周律例我就不困了……而且還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榮枯見李安然一臉的踟躕,又繼續道:「再說所謂前世供奉謹慎,下一世便得大造化——世人如入六道,擺脫不了一副皮囊,雖說享用綾羅綢緞,錦衣玉食,卻終究是生老病死,愛憎別離,究其所以,依然是沉浸苦海,不得解脫。若為了來世享用珠玉脂膏而供奉,最終還是墮入不得道的迷津,又怎能說是『誘之以利』呢?」

「殿下以為『嚇之以威』,事實上,卻是在教導人識因果,畏因果。」

「殿下以為『誘之以利』,事實上,卻是佛主慈悲,教人以求道之法。」

「我曾經聽說,中原有聖人曾說『朝聞道,夕可死矣』,事實上也是一樣的。」

「故而,『嚇之以威,誘之以利』只是皮相,『束之以法,教之以道』,才是骨相。」

李安然:「……你這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不對,被這賊禿繞進去了!

她悚然驚醒。

李安然沉默半晌,對著一局殘局,卻咂摸出了一些味道來:「呵。狡辯。」

榮枯只是笑笑,復又低下頭去鑽研棋局。

李安然卻盯著他的臉,頗有興味。

——好一個「束之以法,教之以道」。

此人可用。

只是還得磋磨磋磨。

坐在李安然對面對著棋局苦思冥想的榮枯,突然猛地打了個寒顫。

於是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漢白玉棋桌上頭含苞待放的桃花骨朵。

——不冷啊?

榮枯收回目光的時候,卻恰好撞上了李安然的翦水秋瞳,一派懶洋洋的:「我後日進山去找元叔達,你隨我去。」

榮枯:……

雖然但是,小僧覺得您不安好心。

只聽見李安然笑眯眯道:「你和叔達下棋,這樣他就會罵你是臭棋簍子,不會罵我了。」

榮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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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容:不,我會罵你和臭棋簍子下棋越下越臭。

大公主:嚶。

紅珏:公主放心飛,翻船自己背。【面無表情小海豹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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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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